第12章 寂靜的果園
- 村長老徐
- 范延先生
- 2430字
- 2020-05-10 21:35:16
冬日時節,南山坡上草木蕭蕭,偶有零散的麻雀扛著寒冷從灌木叢里竄出,再一頭扎進地頭的玉米秸稈堆中,它們是南山坡上少有的靈動了。
山坡本就不高,順著小土路從坡腳而上,也就不到半小時的腳程便能到坡頂的空房子處,即便下過雪,路上不好行走,一個小時也足夠了。不過這些都不需要老徐擔心,這次不似已往上地里干農活,到果園里摘果子,這次任務重要,縣里派的車都是繞著盤坡大道而上。白茫茫的天地間,一條蜿蜒的公路直繞到山頂的房屋前。
老徐坐在車上,靜靜地看著四周寂靜的田野,看著漫山零散兀立的果樹,頗有股人世滄桑之感。想前些年,自己偶爾還會來農業公司拜訪下,當時公司領導會對著漫山一排排的果樹滿心豪氣,說是要在小西村周邊的工業廠房中建立一個生態環保的農業公司,為小西村村民過上好生活添上一份貢獻,誰知道沒幾年就被幾場冰雹砸碎了夢想。他老徐沒見過大世面,連兒子讀書工作待了好幾年的BJ城都沒去過,在他的眼里,村子里的變化像是一幅畫般,涂涂抹抹幾十年就過去了。
隔離點住下了五六個人,大家都在安靜地等待檢測結果。山頂上的風更烈些,吹拂著窗外的積雪。從山頂看去,村莊所在處星火點點,在夜幕里如閃爍的風燈,由遠及近,以隔離房為中心,山坡零零散散地長滿了果樹,冬日里自然是沒有鮮綠的樹葉和果食,光禿禿的枝丫錯亂地舉著。
“爸,剛才聽護士說,丁伯伯燒的厲害,身體狀況也很不穩定,監護室里的醫生一直守著,都不敢離開。”老徐站在窗口,望著黑壓壓的山坡,漫山凌亂的枝丫囂張地亂舞著。
“要是老丁好點了,你替爸傳個話,我還得再給他寫個十年二十年春聯呢,他可別就這么跑了。”老徐沉默片刻,硬生生憋出一句話。老徐想到了當天他給老丁貼春聯時,冬日和煦的陽光照在兩人身上,那一刻一切都那么和順美好,充滿了恬淡和人情味,怎料幾日之間,一切寥寥。
人生中多是平凡普通的時刻,但凡有一些隆重的歡喜或者沉痛的哀傷都會讓人印象深刻,老丁打了一輩子光棍幾乎沒有幾件值得說道的事情,但那天夜里,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勇敢和奉獻,深深刻在了老徐父子二人的心里。
“還有,徐雨,對不起。”說完老丁的情況,兩人又互相問了下身體狀況。徐雨就要掛電話時,父親徐大山聲音低沉地道了聲歉。
雖然自己也確診了,可徐雨目前為止并沒有任何癥狀,他每天看著醫院里忙忙碌碌的醫護人員,看著這些沖在最前線的可愛的人們,心里對父親的抱怨也消減了很多。總得有人迎難而上,一個時代需要英雄,一個小小的村莊也需要英雄,而父親無疑就是那個偉岸的人。
徐雨想到了小時候,父親常帶他到南山的果園里摘果子,那時候蘋果樹、梨樹都有,最多的還是核桃樹,徐雨喜歡吃嫩核桃,父親伸手從樹上擰下幾個低垂的核桃,就著地沿邊上的石頭,當場就會給他剝出核桃仁,他記得父親剝完核桃的手指頭總是黑黑的,得過好段時間才能變干凈。記憶是美好的,而疫情之下的生活是多么的無趣和壓抑,徐雨壓了壓被子,自言自語道:“此時的果園應該是寂靜無聲的吧。”
第二日天亮時分,南山坡隔離點幾人的核酸檢測結果出來了,還好都是陰性,大家可以安然回家了。消息傳出后,老徐暗自松了一口氣,雖說已經有八個人確診了,但只要隔離點這些人沒有被感染,那村子里的疫情防控形勢就還算明朗,村民們就沒有太大被感染的風險。
大家都沒有想到,他們只在緊鑼密鼓收拾出來的隔離點待了不到兩天便能回家去了。回程依舊是坐著縣里安排的專車,繞山而下時,車外的天色也明亮了幾分,眾人的心里都輕快了很多。
“停車!”車子盤到半山腰時,村長老徐悶雷般的一聲疾呼嚇了大家一跳,司機急忙踩了幾腳剎車,穩穩地停了下來。
“怎么了老徐?”一旁的防疫組人員被老徐這冷不丁的一喝,有些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老徐把拐杖往一旁推了推,重重地拉開車門,猛地一股寒風灌進車里,車上的幾個人不禁打了個寒顫。老徐拉了拉衣領,先邁出左腳,在地上踩瓷實了,又輕輕地把昨日剛去掉繃帶的右腳試探著在地上踩了踩,然后轉身對大家說道:“你們先回去,防疫工作還是不能放松,我鍛煉鍛煉腿腳,慢慢溜達回去。你們幾個既然都沒事,那就先回家休息下,然后還是得投入到防疫工作中啊。”
剛下過雪,地上不太好走,老徐腳又剛剛好,有個年輕人怕村長走回去太吃力,想著陪他一起溜達回去,被老徐拒絕了。大家都知道村長老徐心里有事,看他這樣子,是想一個人靜靜。從南山坡回村里有十里地路程,沒多遠,老徐愿意走就讓他走著回去,大不了個把小時后再問問他到哪了,如果腳還是沒好利落,走累了再接他一下也行。
見老徐堅持要溜達溜達,大家只好先開車回去了,老徐看著車子走遠,把手中的煙頭使勁摔進路邊的雪堆中。
“爸,丁伯伯走了。”
他再次看了眼手機上的信息,淚花從眼眶里怦然墜落。
“爸,聽醫生說老丁今天夜里狀態好些了,還跟醫生要水喝,誰想到醫生只是去倒了杯水,回來人就沒了。”電話那頭徐雨略顯哽咽的聲音在空曠的雪地里響起,一個字一個字的印在老徐腦海里。此時老徐的心底似乎加了一層背景音樂,老丁去世的噩耗化成一個個從天而降的隕石撞進背景音樂織就的汪洋大海里,那一刻老徐似乎感覺不到悲傷,他的心底似乎容下了整個果園、整個山坡,容下了所有從天而降的隕石,容下了小西村里里外外的天地。
自從得知老丁進了重癥監護室,村長老徐的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老丁年紀大了,平日里身體也很一般,他能經得住這次折騰嗎?老徐心里擔憂了幾天,沒想到最后人還是走了,走的這么無聲無息。他還記得半夜里到李慶陽家看到老丁窩在沙發一角的樣子,還記得目送老丁一行上了縣里的醫護專車時的情形。他還想著等過了這段時間請老丁喝兩杯二鍋頭,還想著再給他寫幾年春聯呢!人的生命是無比貴重的,人活著就有各種精彩的日常,哪怕是打一輩子光棍那也是一種狀態,那也有他老丁的苦澀和歡樂。幾天時間,說沒就沒了,在老徐看來,這一切似乎有點不真實。
老徐穿行在覆蓋了厚厚積雪的小路上,咯吱咯吱地踩著落雪,一排排銀妝素裹的果樹在寒風中輕輕抖落枝丫上的積雪,他的心里漸漸平復下來,大概這才是生活的真相,這才是他想要抵擋的疫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