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止了進食,醫生們沒有辦法,只能給我輸營養液。可每次他們走后我都會拔掉針頭,無奈之下他們就給我打鎮定劑,后來就索性像對待犯人一樣把我固定在了床上,令我動彈不得。
陳醫生或許怎么也沒有想到,賀塍的到來會給我的治療帶來這么大的阻礙。那天他坐在我床邊,一言不發,就那么看著我,過了好久。
“你覺得我還有救嗎?”我先開了口。
“有救,可關鍵還是在于你自己。”
“一個決心赴死的人,要怎么救?就像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那你是一個裝睡的人嗎?”
“我是一個決心赴死的人……”
沉默,陳醫生和我,都沉默了。
又過了許久,陳醫生開口說:“顧影,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見我依舊沉默,陳醫生便開始了他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小姑娘,從小父親對她管教極嚴,無論是學習成績還是交友結伴,都會對她有所要求。有一次期末考試小姑娘考得不好,他父親就對她使用了冷暴力,用商量的語氣跟她說:“要不以后別讀書了,回家種田吧?”
其實小姑娘的成績并沒有那么糟糕,只是退出了班級前十名而已。小姑娘心思單純不諳世事,根本不會懷疑父親這番話的真實性,因此一整天都憂心忡忡,回到房間后就拿出美工刀將刀片架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好在她當時沒有那個勇氣,輕輕地劃了一下之后發現還是蠻疼的,就收回了那個念頭。
從小學到高中,這樣的事不勝枚舉,小姑娘卻從未能夠適應。有時候她會幻想著某一天,教室門口會突然出現了一個家人,神色匆匆,老師表情凝重地把她叫了出去,告訴她:你的父親,去世了……可每每想到這里,她就狠狠地給自己的靈魂一個耳光,唾棄自己思想的骯臟。
直到后來,大三那一年,父親被檢查出罹患肝癌,并且是晚期。幾個月后的一個傍晚,她在學校寢室抱著書正準備去圖書館,母親打來了電話。她接起電話,說話的人卻是舅舅。舅舅只說了四個字:“你爸,沒了……”
故事講到這里,就停了。陳醫生望了望我,我只剩無聲的落淚。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因為我那樣邪惡的念頭出現得過于頻繁,腦電波改變了父親的命運?那如此說來,奪走父親性命的,是我而不是癌癥!
無論如何,父親已經死了,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可自從有了糖糖之后,那種恐懼便再次沒來由地襲上了心頭,我害怕某天自己不在糖糖身邊,糖糖就出事了:害怕她被人販子拐走,害怕她突然就得了不治之癥,也害怕她貪玩走路不看車被撞……一想到這些,我就會想起父親,于是就告訴自己,停止這些可怕的念頭!可命運就是愛開玩笑,它奪走了我的父親,也沒有對糖糖手下留情。
經歷了這些,我理應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可我沒能承受住那樣的打擊,我瘋了。若說先前還有堅強下去的意念是因為糖糖,那么此刻,我該如何堅強?又該憑什么堅強?
“你跟我講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意義,要看你怎么去看待這些事。尼采曾經說過:但凡不能殺死你的,最終都會使你更強大……”
我依舊望著天花板上的慘白:“尼采,那一切本屬于其他孩子童年的陽光并不能照在我身上,我已經過早地學會成熟地思考……”
陳醫生猶豫了一會兒,說:“顧影,配合治療,相信我,你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不屑再去看他,未經他人之苦,怎么能勸他人堅強?就像未經他人之苦,就不能勸他人大度一樣。
這時陳醫生突然站了起來,我本能地看向他,只見先前的那塊懷表再次出現在我眼前,來回晃動。又是催眠!我想拒絕,想要逃避,可視線卻由不得自己做主。很快,眼皮就開始變得沉重。
“顧影,回去看看,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沿著一條小路我一直走,濃霧覆蓋著整個世界。路上明明只有我一個人,我卻能聽到無數的竊竊私語聲。我極力想要去聽清他們到底在說什么,可除了嘈雜還是嘈雜。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現了一條用彩色絲帶纏結而成的繩索,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山上行走。繩索的另一端連接著另一座山,在大霧中恍恍惚惚,漸行漸遠。
我得過去!毫無防護措施,我竟壯著膽子直接踩上了繩索。一步、兩步、三步……好不容易走到了中間,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便晃了下去。好在我眼疾手快抓住了繩索,靠著腿部的力量纏上了繩索,整個人便橫向懸掛在了上面。這時先前的私語聲更甚,從身下的大霧中突然伸出無數只手臂,企圖拉拽我。我緊緊地將自己的身體纏繞在繩索上,盡量與那些手保持距離,可它們的數量極其龐大,看著觸目驚心。
我想要繼續前進,爬過這繩索,擺脫眼下的困境,可身體就像是被打了膠似的纏在了繩索之上,只能死死地抱住那根微不足道的繩索而前進不得。眼看那些手離我越來越近,其中有幾次還拍到了我的身體,千鈞一發之際,趙駿亦出現在了繩索的那一端。看見他,我仿佛就看見了希望。
誰知他手中出現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二話不說便割斷了繩索!
抓著繩索,依舊還是無止境的墜落。
我從夢中驚醒,陳醫生仍在我床邊。見我驚醒,他顯然有些詫異。
我警惕地挪了挪身子,奈何身體受限。如果說陳醫生還想做些什么,我其實也是無可奈何的。
陳醫生起身,當我以為他要再次對我催眠的時候,他竟解開了我的束縛。
“你?”我詫異。
陳醫生二話不說,轉身出了門。再次進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半米高、半米寬的盒子。他將盒子貼墻放在地上,說:“顧影,沒事的時候可以玩玩這個消磨消磨時間,也好轉移一些注意力。”說完他又出去了,這次出去后就沒再回來。
確認陳醫生已經走遠而不會再回來后,我才去細看他剛才拿來的那個盒子。那是一套純色木質房屋模型,要自己拼搭的那種。這倒的確是挺消磨時間的,可他解開了我,就為了讓我去搭一個模型?說不出哪里怪,可就是覺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