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楓沒有騙你，這一次，你的確離開了非常久。如果你并不知道這件事，那么很可能，源頭已經失去控制。”翟萱剛從廢墟里把一個幸存者救出來，滿頭滿臉的灰，明明是那么冷的天氣，她卻似乎燥熱難耐，還拿手背蹭去了額上的汗水。

“是的，夢境怪物……基本都蘇醒了。”陳婭望著叫苦連天的人群，面色一沉，“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這個世界沒有晝夜交替，所有的鐘表都無法正常運作，所以我們只能從某一個時間點開始，用沙漏計時，斷電之后，所有電子設備都無法運作，我們也無法及時探測到磁場波動。你離開了大概半個月的時間后，青山避難所的武裝人員從幾公里之外趕來，告知我們出了大事，自從避難所區域出現很多道深淵裂縫之后，他們那里的很多人身體特征都開始變異，慢慢地，脫離人形，更趨向那些怪異生物的模樣。”

白楓補充道，“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我們親眼看到了那個武裝人員的變異過程，他們雖然都穿著國家下發的為數不多的防輻射服，但身體還是發生了改變，只是比普通人受到的影響小。”

說著，白楓清了清嗓子，道，“我們親眼看到，一排蜈蚣腿一樣的東西破開他腰腹區域的衣服，然后他的眼皮崩裂，整個眼球暴露在外……”

“他從人變成了一條巨大的蜈蚣。你不能夠想象那個場面，嘔……”張軒逸在一旁揉著胃，似乎是真的被惡心到了。

“他失去了神智，開始攻擊我們。但最終被街道上饑不擇食的感染人群大卸八塊。”

“半個月……半個月時間，可是我真的只離開了很短的時間。”陳婭抱著腦袋，唐旭可不知道什么時候跑了過來，抱住陳婭的腿，仰著一張小臉，眼巴巴地看著她，道，“陳婭姐姐，你有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很吵，可可已經很久沒睡過好覺了……”

白楓正想拉開小姑娘，哄她離開，陳婭搖了搖頭，示意她讓唐旭可留下。然后陳婭調整了一下表情，蹲下身子，微笑著對著小姑娘說，

“可可，你跟姐姐說說，是什么樣的聲音？”

小姑娘煞有介事地托著下巴，圓溜溜的大眼睛轉了轉，卻始終沒有應答，似乎是找不到合適的措辭描述自己聽到的聲音。很久之后，她才道，“我……我說不清……反正就是聽起來很可怕的聲音，就好像，有人在講悄悄話，但是它們說的東西我又聽不懂……”

那樣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浪花拍打著黑褐色的礁石，發出嘩嘩的聲響。日出，翻涌著的潮水漸漸褪去，在灘涂上留下各色的貝類。一個孩子，赤著腳走上前，撿起一個玳瑁花色的海螺，抵在耳邊，聽呼嘯而過的風，聽驚濤駭浪，無形的，有形的，全都化為螺殼里激蕩的回音。很多衣著樸素的人頂著粗糙而滄桑的面容，雙手合十，祈禱著什么，那時的人們，始終相信著神明的存在。

所以他們對海洋深處，永遠懷著敬畏。

不知道為什么，陳婭腦中驀地出現了這些奇怪的記憶片段，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場景。父親去世前，她們一家的確去海邊旅游過，可是陳婭也是在很多年后才聽母親說起有關那次旅游的事情。正常孩童在三歲之后都會保留記憶，可是陳婭不一樣，她完全記不起六歲以前的事，只有母親把小時候的事情講給她聽時，她才會覺得有那么一點熟悉。

其實陳婭不止一次覺得自己的回憶被什么東西桎梏著，就好像現在的生活并不屬于她，只是她的出現把本該叫“陳婭”的人的位置替代一樣。

就好比，一個因為頭部劇烈撞擊失去全部記憶的人，你對他說什么他都有可能相信，更何況只是賦予一個身份這樣的小事。一張白紙，只要染上墨漬，它就很難再恢復潔凈如初的樣子。而陳婭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所有與她的生命有聯系的人都是某種未知力量強行賦予她的。

陳婭深吸了一口氣，盯著唐旭可漆黑的瞳眸，像是沒入兩萬里的海底。

耳語般的聲音，從很遠的方向傳來，那孩子側耳傾聽了很久，終于忍不住偷溜出漁村，向著海灘大步奔跑。

初升的太陽，藍黑色的海，滿地的圓扇貝類和螺殼。幼小的孩子蹲下，兩只纖瘦的腳陷入泥里，忽然。她眼睛一亮，撿起了斜前方的那個玳瑁色海螺，放在耳邊。

“不對，那不是海的聲音。”陳婭的嘴唇開始發抖，她很慢很慢地把手搭在唐旭可的肩膀上，那孩子忽然就笑了，一雙眼睛彎彎的，在旁人看來，這真是一幅溫暖的圖景，只有陳婭面色一沉，看向唐旭可的目光里多了幾分冷峻。

“白楓，翟姐，我現在必須要去一個地方。你們聽我說，這件事情非常重要，生死攸關，你們一定要保護好這里。這段時間就麻煩你們了。”

說完，陳婭就回到正在新建的避難所里，原先的實驗樓已經坍塌，但所幸物資基本都被及時運送了出來。陳婭再三猶豫，拿了一些可以隨身攜帶的武器，背上包，準備離開。

“等等，你要是就這么走著去，需要多長時間？還是我跟你一起吧。研究院還剩下幾輛車，只是油的儲備量已經非常少了。你如果一定要在這種時候離開這里，那么我開車載你去吧。”張軒逸皺著眉頭攔住了陳婭。

陳婭看了他一會兒，輕輕搖頭，道，“不需要了，我現在的精神力已經能夠將我自己短距離傳送到某個地方。你就留在這里，保護好她們。”

“你……”

“放心，我會回來的。”

“陳婭？”

“還有什么事嗎？”陳婭回頭看著張軒逸，心里涌起了別樣的感覺。

張軒逸一改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嚴肅道，“陳婭，無論真相是什么樣的，你都不要忘了，這世界上，無論是夢境還是現實，萬物都可以千變萬化，唯有你自己，永遠只是你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