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只有你這種人類中的怪物，才能讓我們看到希望。”

白發老者左右兩邊臉頰各裂開一個口子，顏色一黑一紅的兩只眼球從裂口里凸出來，同時望向夜闌躲藏的方向。

回應白發老者的，是從店鋪里扔出來的一個普通的野外背包，伴隨著里面傳出的輕微碰撞聲，原本面無表情的白發老者瞬間臉色大變。

老者彎腰一把抓住躺在坑里的人馬怪物，隨著臉上的眼球盯著半空中的背包，那袋夜闌沿路收集而來的手雷再次如同前兩枚高爆手雷一般消失不見，人馬怪物和白發老者的身形也同時虛化，若隱若現。

沒有火光，沒有升騰的煙霧和爆炸，人馬與白發老者所在的街道無聲無息的凹陷，龜裂，就像是一場無聲的默劇，飄蕩的霧氣仍在緩緩流動，而瞬間拔地而起的水泥碎塊連同街道周圍腐朽的建筑一同呈扇形往外崩塌，擴散。

幾秒后，以人馬怪物的位置為中心，方圓數十米瞬間被夷為平地，只有彌漫的霧氣完全不受影響，繚繞在殘垣斷壁之間。

被摧毀的街道中心位置，白發老者和人馬怪物的線條快速勾勒，人物形象逐漸飽滿，如同從照片里走出來一樣。

臉色難看的白發老者抬起頭，一支大箭在霧氣中劃過長長的軌跡，沒入遠處一幢三層白色小樓中。

“抱歉，白先生，我不是那個人的對手。”

人馬用手撐起身體，平淡地說道。

白發老者從白大褂中抽出注射器，刺入人馬的手臂。

“你已經完成你的任務，這片區域已經被我封鎖，他逃不了的。注射完成，以你的身體素質，一個小時左右就能長出新的肢體，可惜切斷的肢體已經被爆炸波及損毀，不然兩分鐘就能恢復如初。”

收起注射器，白發老者和人馬同時轉頭，望向被大箭連續攻擊的白色小樓。

一道提著藍色長刀的身影從小樓中沖出，裹挾著被狂風卷動的霧氣狂奔而來，那充滿殺意的眼神如同刀劍一般凝聚在兩人身上。

人馬抓住身邊的鋼筋長槍就要掙扎起身，被白發老者伸手制止了。

“正好，可以節省時間，小白應該也快到了。”

話音剛落，速度提升到極致的夜闌眨眼之間就突破白霧來到白發老者面前，藍色長刀扯出一條直線，輕松刺穿了老者的頭顱。

“沒用的。”

腦袋被貫穿的老者平靜地說道，臉頰兩邊的眼球中開始倒映出夜闌的身影。

感覺仿佛只是刺中空氣的夜闌沒有遲疑，他早就通過那些手雷大概判斷出這老者詭異的能力會造成什么效果，手中的長刀一偏，藍色刀刃切出老者的腦袋，斜著劈向一旁的人馬。

“停止。”

白發老者輕聲吐出兩個字，夜闌的動作一僵，刀刃停在了剛剛舉起鋼筋長槍的人馬頭上，被刀鋒觸及的位置溢出血液，順著人馬猙獰的面孔滑落。

“超能力?”

全身微微顫動地夜闌轉動眼珠望向白發老者，遭遇過數之不盡的怪物，變異體和感染者的他，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遇到了這種匪夷所思，用現代科學完全無法解釋的能力。

“在周圍設立看不見的屏障封鎖這片區域的也是你?還是其他隱藏的怪物?你們是如何獲得這種超現實的能力的?”

白發老者沒有回答，臉頰上的兩顆眼球正在隨著夜闌的顫動而爆出一條條血絲。

“你的這種控制似乎有極限，不過配合隊友，在控制完成的那一刻就能直接干掉我了，非常優秀的能力。”

夜闌的作戰服正在撕裂，手臂后背大腿全是鼓脹起來的一塊塊仿佛鋼鐵鑄就的肌肉，傷口因過度用力再次崩出鮮血，顫動幅度開始慢慢變大的他移動眼睛掃了一眼人馬和對準他的鋼筋長槍。

“看來活著的我對你們很重要啊。”

藍色刀刃開始一點點調轉刃口，移向白發老者。

兩顆死死凝視著夜闌的眼球已經布滿血絲，幾乎看不到眼白。

“白先生，要不我直接打斷他的手和……”

斷腿處正在冒出肉芽的人馬依靠長槍勉強站立起來，居高臨下地瞪著渾身僵硬的夜闌。

就在這時，轟鳴作響的排氣管噪音從街道盡頭的霧氣中傳來，還有一個囂張至極的咒罵聲。

“死老頭，快開門！你不是讓我把唯帶過來嗎?你TM把這里封閉起來是幾個意思?快點！唯快撐不住了！老子也快撐不住了！”

“壓制……住他……就行！不……要造……成傷……害！”

白發老者用盡全力從口中擠出一句話，得到指示的人馬怪物直接扔掉鋼筋長槍，俯身用比大腿還粗的雙手一把抱住了夜闌。

同時放松下來的白發老者朝遠處的白霧撐開手指，臉上快要爆開的眼球也縮回了裂口里。

“干嘛現在才開?死老頭你是想玩死我嗎?我TM感覺快裂開了！”

轟隆作響的噪音充斥了整條街，一輛亮著車頭燈的踏板摩托車出現在街道盡頭的霧氣中。

然而白發老者還沒來得及回話，身邊骨骼斷裂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

原本以為憑借龐大體型能夠輕松壓制住夜闌的人馬怪物倒在他的腳邊，一只手被扭成麻花搭在地上，下顎位置也凹了進去，明顯已經昏迷。

在白發老者望過去的同時，藍色刀光正從他的頭頂劈下，一直延伸到胯下。

“嘖！這種超能力也太夸張了吧，這和無敵已經沒區別了。”

僅僅劈開空氣的夜闌調轉長刀，架在了人馬的脖子上，而老者的臉上凸出兩顆眼珠，再次凝視著他。

“放我走，我可以不殺他，”夜闌瞥了一眼正在靠近的踏板摩托車，對一言不發的白發老者說道，“只要你們不想殺我，你的控制對我來說就有很大缺陷……而且剛才你已經到極限了吧。”

兩顆布滿血絲的眼球縮了回去，白發老者嘆了口氣。

“親自對付你，才更加體會到這非人的強大，沒想到連楊火都反抗不了的控制竟然無法完全控制你，”白發老者目光從昏迷的人馬身上移開，望向沖到他身邊的踏板摩托車，“很好，這樣一來，希望就更大了！”

“喂，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

夜闌長刀輕輕下壓，鮮血從人馬脖頸處流到了地面上。

然而老者完全沒有再理會夜闌，后退兩步，低下了頭。

停下來的踏板摩托車熄滅了車頭燈，燈罩里的腦袋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一個穿著白色短裙的少女跳下摩托車，仿佛常年見不到陽光的蒼白臉龐轉向了夜闌。

“這是白先生你們找的新載體？”

這一瞬間，死亡預警的第六感充斥著夜闌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它們呼喊著絕望，祈求著逃離，仿佛那不是一個我見猶憐的少女，而是撲面而來的恐怖與死亡。

求生的本能強迫夜闌跟著老者他們一起低下頭，似乎只要仔細看到少女的模樣，就會有某種可怖的東西從自己身體里面誕生。

“是的！唯，這是我們最后的希望！”

白發老者聲音逐漸高昂，甚至有些狂熱，但他依然直視地面，絲毫不敢望向少女。

“嗯，我對他有些熟悉的感覺……”

少女慢慢走近夜闌。

渾身顫栗的夜闌只有一個聲音在心底瘋狂咆哮。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然而早在少女下車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了活動的能力，不是某種類似超能力的控制，只是單純的因為恐懼與絕望。

來自細胞最深處的恐懼與絕望。

嬌小蒼白的腳踩著地面的碎石進入夜闌的視線范圍。

僅僅只是一眼，夜闌瞬間眼前發黑，腦袋里仿佛被人用無數細針來回穿刺，大量扭曲的圖像與無法辨識的囈語如海水般涌入腦海。

極致的痛苦貫穿了他的全身，然后又快速消退，清醒過來的夜闌才發現自己已經跪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臉龐，密密麻麻的汗水不斷滴落在眼前的水泥碎石里，藍色長刀也被扔在了一旁。

“慟……哭……者?！”

熟悉的感覺讓夜闌下意思地低聲呢喃著那印象深刻的名字。

“這么快就清醒過來了?”少女的語氣中充滿了驚喜，“我第一次接觸差點直接瘋掉哎！”

一只白凈纖細的手抓住夜闌的肩膀，難以言喻的痛苦再次從靈魂深處襲來，讓他忍不住發出痛苦地低吼，滿腦子都是將周圍所有活物毀滅的念頭。

但夜闌遠超常人的身體與精神再次讓他快速清醒，并開始適應這種種異常。

腦海里轉動的無數畫面與囈語開始模糊，融入了深沉晦暗的意識深海。

“我知道為什么對你感覺到熟悉了，那場燒毀保護地的大火中，你當時就在場，”少女清脆的聲音在夜闌耳邊回響，“原來我之所以蘇醒，并不是因為那場大火，而是因為你啊！”

大火?清醒過來的夜闌想到了那熊熊燃燒的寫字樓，還有那寄生在尸體里的詭異寄生體。

“你是寄生種族‘巴’?！”

夜闌艱難地說道，口舌有種被電到的麻木感。

“不是哦，那些怪物只是一些從污穢中誕生的惡心東西，甚至算不上生物，它們只是被本能吸引到了我沉睡的地方。”

少女輕聲解釋道，但聲音仿佛有兩張嘴在同時說話，一個明快，一個冷漠。

正在快速適應的夜闌開始壓制身體里的恐懼，身體終于能響應他的思維。

他一手捂著臉，一手撐在地面上，手掌‘恰巧’落在了刀柄旁邊，然而腦海中想法還未實施，少女雙重的嗓音已經飄入了他的耳中。

“你想要殺了我嗎？那把刀傷害不了我的。”

少女站起身，腰間掛著的一小串風鈴隨著身體的晃動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

與此同時，握住長刀的夜闌對她的話恍若未聞，倒轉刀刃，反手突刺，動作一氣呵成，在一旁的白發老者與踏板摩托車里的腦袋還未反應過來之前，藍色刀刃已經刺穿了少女的胸口，如水流動的波紋從后背透出。

夜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刀刃推到盡頭，似乎這樣就能消除在心底噴涌而出的恐懼。

“唯，別鬧了，你的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

低著頭的白發老者有些焦急地提醒道，低垂的面孔不斷蠕動，仿佛有無數的蟲子在皮膚下游走。

同樣低著頭的還有緊貼少女的夜闌，他雙手握著刀柄，完全不敢看向少女那近在咫尺的臉孔，渴望活下去的意識控制了他的頭顱，強迫他死死盯著被刺穿的胸口。

但是，傷口處沒有一絲血液流出，微微蠕動的肉包裹住了刀刃，藍色的波紋正在快速變黑，如同覆蓋了一層石油，一張張嚎叫的臉孔不斷在油膜下掙扎，扭動，然后被拉回薄薄的刀刃中，成為鐫刻在刀刃上的，凝固著各種絕望表情的面孔。

“我知道，我感受到了它的喜悅，它似乎很喜歡他。”

冰涼不帶一絲溫度的手掌貼在了夜闌的臉上，只是輕微的力量，夜闌就被迫抬起頭，連眼睛也無法閉上。

他的全身都劇烈顫抖起來，全身的細胞都在慘叫，在他的意識深處，一道他已經看不到的虛擬屏幕正在瘋狂刷屏。

【種族：碳基生命體（人類）】

【身體屬性（已根據使用者認知進行數據化）】

【力量：7】

【體質：8】

【敏捷：7】

【精神：7】

【可使用進化點：0】

【已收集到能量：846/1000】

【空間躍遷所需能量（該功能已損壞）】

【時間線定位系統（已損壞）】

【虛空物品商店連接器（已損壞）】

【警告：請使用編號WS198912037624985156新兵試煉輔助裝置的使用者盡快前往最近的戰爭系統維修中心進行修復！】

【警告：偵測到使用者遭遇污染！】

【警告：偵測到使用者遭遇污染！】

【警告：偵測到使用者遭遇污染！】

【警告：偵測到使用者遭遇污染！】

【警告：偵測到使用者遭遇污染！】

……

蒼白的面孔倒映在夜闌的瞳孔中，沒有五官，一圈旋轉著的黑洞點綴著無數閃爍的星辰，只是凝聚在巴掌大的面孔上，夜闌卻感覺看到了一望無際的星空，還有那無窮無盡難以描繪的陰影。

他已經無法逃避。

“還有什么愿望嗎？”

“讓她們安全離開。”

“遵從祂的意愿。”

夜闌的身體停止了顫抖，某種滑膩粘稠，看不見的柔軟物體包裹住了他的身體。

他緩緩抽出布滿無數面孔的黑色長刀，沒有理會倒在地上的少女，冷漠地目光望向了醫院的方向，然后轉到白霧籠罩的天空。

一旁的白發老者已經匍匐在了地上。

“………………”

夜闌張口吐出了一段類似囈語的聲音，仿佛倒映著無盡星空的雙眸緩緩合上，軟倒在了地上。

白發老者抬起頭，朝剛剛清醒過來的人馬點了點頭，一臉凝重地將地上的兩人搬到了踏板摩托車上。

“走，尋找適合地方讓載體再次進入深度沉眠！唯如果能挺過來，大概率可以繼續活下去！”

“楊火，你注意隱蔽，護送那幾個人還有那顆圓球離開！”

轟鳴的噪音響起，影影幢幢的身影旁邊出現了一個身背巨大長弓的影子，一起消失在了白霧中。

夜闌剛剛躺倒的地方，一塊破損的懷表跌落在裂縫中。

【已確認使用者被完全污染！已完全脫離！】

【嘗試聯絡戰爭記錄中心！】

【已發送坐標！】

【確認污染源！不可描述！無可名狀！】

【確認敵對目標代號——‘永恒之傷’‘無盡星塵吞噬者’】

【確認敵對資料匹配——已于萬世紀元4572年被死區最高統帥****擊殺！】

【確認污染源為0.0000000000000000000002%尸體殘骸！】

【確認該星球正在遭遇污染！】

【核對完畢，嘗試連接……嘗試連接……嘗試連接……】

【已連接……】

【根據優先級，嘗試接觸新的使用者】

懷表的秒針停止了移動，遠處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嘈雜的說話聲。

“這該死的霧氣終于消退了！哇靠！這里是被導彈轟炸過嗎？”

“別亂喊！你這白癡是想把那些隱藏在廢墟里面的變異體吸引過來嗎！”

“切！我們這么多人怕個球啊！如果引來慟哭者剛好直接宰了換錢！”

雜亂的隊伍鬧哄哄地穿過被夷為平地的街道，其中一雙滿是泥土的野外陸戰靴停在了懷表掉落的裂縫邊，一個還處于變聲期的聲音輕‘咦’了一聲。

一只手伸入縫隙掏出了破損的懷表。

【已接觸新的使用者！】

-END-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