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沅要梳洗，丫頭們當(dāng)然要伺候著。就算有金承業(yè)在，她們不能像平日里那樣伺候淑沅，卻也沒有退出去：因為不是他們夫妻有什么話要說，而是要準(zhǔn)備用晚飯。

因此淑沅在金承業(yè)在妝臺前的“一問一答”時，云霧等四個丫頭都在屋里；她們并不知道金承業(yè)和淑沅怎么了，但是淑沅那句話她們都聽得明明白白：她們爺沒有胃口要去書房了，那桌子上的菜當(dāng)然只有淑沅一個人用了。

玉露抬頭看了一眼云霧，終于明白淑沅為什么吩咐她們只做淑沅愛吃的飯菜了；不過她現(xiàn)在的臉色有點發(fā)白，因為金承業(yè)拿出方勝來的時候，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比玉露的臉色更白的人就是碧螺了，她忽然間又想起了淑沅的話來，此時她不得不如此想：比起云霧和玉露兩個陪嫁丫頭來，她和銀針當(dāng)然要遠(yuǎn)一些；如今屋里多了一個方勝，那她們的少奶奶會先疑到誰的頭上去？

云霧的臉色都變了。那方勝顯然不是金承業(yè)或是淑沅的東西，就算離的遠(yuǎn)一些，但是那紙張她還是能看得清清楚楚，那等草紙不管是金承業(yè)還是淑沅要寫字，都不可能用那樣的紙來寫。

那只能是有人進(jìn)來這屋子，然后把方勝悄悄的放在了妝臺上。

云霧的腿下一軟跪倒在地上，和她前后跪在地上的還有玉露三個人；銀針的臉色比碧螺更白，因為膽子小啊所以臉就比其它人更甚三分。

屋里進(jìn)了人，那方勝不管是寫了什么東西，那都是她們四個大丫頭的錯。

金承業(yè)開口了，聲音還算平靜，可是怎么聽都像是壓了天大的火氣在肚子里：聽上去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

“你們幾個出去，在廊下守著，沒有我的話哪個也不準(zhǔn)接近。門，記得關(guān)上。”最后一句他加的時候很用了些力氣，聽得四個丫頭臉色都發(fā)灰了。

如果她們把門戶看緊了，絕不會有能進(jìn)來的。可是此時顯然不是分辯的時候，因為主子們沒有心情理會她們，她們只能懷著自己那顆七上八下的心退了出去。

淑沅把頭梳好了，看也沒有看金承業(yè)站起來：“你還有胃口？那就一起來吃吧。”她走到桌邊坐下來，看一眼桌子上的飯菜，伸手把一個又一個的罩碗取下來。

香氣更濃了，可是卻沒有激起淑沅的食欲來，就算今天中午淑沅就沒有吃多少東西。淑沅還是拿起了碗來，想了想取了一筷子青菜過來，清口些的或許能夠開胃。

她沒有胃口卻還是要吃，并且要心平氣和的吃，因為她不吃她腹中的孩子還會餓呢。她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因此不能任性不能賭氣，就算天要塌下來了，在她還有口氣的時候就不能餓著她的孩子。

端起碗來，她細(xì)細(xì)的嚼著每一口飯菜，希望可以品出滋味來：可是每一樣菜都是一樣的味道——苦。

事情擺在了眼前，她現(xiàn)在還沒有想好要如何做；這不是一怒之下可以拍案而起的事情，也不是她可以撲進(jìn)母親懷中大哭一場的事情。她需要考慮的事情很多，因為她不是一個人了。

就因為她不是一個人了，因此每一口飯菜吃進(jìn)嘴里便只是苦，越來越苦。

金承業(yè)撐著妝臺，因為不撐著他怕自己會坐倒；趕出丫頭去時他是想和淑沅好好的說一說，好好的解釋一番，至少也要安撫安撫淑沅。

但，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般容易，等到丫頭們出去了，他看著平靜的淑沅哪里張的開嘴巴？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說，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讓淑沅相信，更不知如何才能平復(fù)淑沅的心情。

慢慢的轉(zhuǎn)身看著在桌邊一口一口吃著飯菜的淑沅，他能感覺到淑沅每一口吃得有多么的艱難：那每一口就好像是有人在拼命往自己嘴里塞東西，塞的他感覺自己要喘不過來氣了。

他走到桌邊伸手拿過淑沅的碗來：“不要再吃了。雖然不吃飯對身子不好，可是你這樣吃下去對身子反而更有害。等餓的時候再吃，可以隨時讓人給你準(zhǔn)備。”

淑沅沉默了一會兒，把手里的筷子緩緩的放在桌子上，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響，然后她指了指椅子：“坐吧。”既然金承業(yè)沒有離開，那就表示他不想自己去好好的沉思一番，那他應(yīng)該想現(xiàn)在就把事情說個清楚明白。

金承業(yè)放下飯碗，看著淑沅過了好一會兒才坐下來。兩人面對面可是誰也沒有看誰的眼睛，誰也沒有開口，呼吸都放得極輕，屋里靜的有點讓人心煩意亂。

應(yīng)該說些什么才對，可是能說什么呢——這是個問題。金承業(yè)幾次張開嘴巴，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淑沅沒有問，一個字也沒有問，更沒有催促金承業(yè)。

金承業(yè)額頭上的汗水都下來了，卻還是找不到一句能說的話。

盞茶功夫過去，金承業(yè)是汗透衣衫。

淑沅輕輕的嘆了口氣，抬起頭來看向金承業(yè)輕柔的道：“和離，我們和離吧。”

第一次她幾乎是用吼的對金承業(yè)說要和離，她那個時候的意思其實：我要休了你個不知廉恥的東西！第二次她卻輕輕柔柔，好像是怕嚇到金承業(yè)一樣說出和離的話來。

兩次唯一相同的是，金承業(yè)都能聽到堅決兩個字。他抬頭看向淑沅的時候還想起了淑沅第一次提起要和離時，指著他的鼻子大吼的話：孩子歸我，你不同意咱們就公堂上見，讓你所做的丑事天下人人皆知！

魚死網(wǎng)破的決心。第一次的時候淑沅有，這一次淑沅再有多輕柔的聲音，但是她的目光讓金承業(yè)明白：她的決定還是一樣的，如果這一次他不同意的話，她同樣會和他弄個魚死網(wǎng)破。

“不。”金承業(yè)知道淑沅的決心，可是他的決心也是同樣的；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和離的，他不對他錯了他對不起淑沅，就因為如此所以他要補(bǔ)償他要彌補(bǔ)，他要在以后的日子好好的待淑沅。

淑沅看著他沒有答話也沒有反駁，就那么平平靜靜的看著他：不和離那就給一個讓她能夠滿意，甚至說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

她要和離不是因為生氣，也不是因為無法忍受，她只是不想委屈自己更不想委屈了自己孩子；她要的是一份尊重，她與金承業(yè)是一對特別的夫妻，說什么一世一雙人那是癡話，但至少要有尊重。

她也不是要求金承業(yè)在她面前沒有秘密，但是有些事情是不應(yīng)該對她有所欺瞞的：是夫妻，有天大的事情也應(yīng)該說出來兩個人一起面對，或者讓她自己來選擇去與留。

金承業(yè)看著淑沅的眼睛，他的心在痛在悔在恨，可是他卻無法說出一個字來：老太太那雙嚴(yán)厲的眼睛閃現(xiàn)在他的頭腦里，金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閃現(xiàn)在他的頭腦里。

他合上了眼睛：“淑沅，對不起。”說完后他起身撩衣跪倒在地，對著淑沅重重的叩了一個頭：“對不起，淑沅。”他真得不知道還能如何做。

淑沅轉(zhuǎn)開了目光，有些失望的輕輕的嘆口氣：“我找到了一點東西。在我醒過來不久我便找到了，只是因為記不起來所以便把它收起來。”她自袖中拿出一個不大小的錦囊來。

“你還記得嗎？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時候的東西了，不過我看過后真得相信在寫下這些字的時候不論是你還是我，都是真心實情的，對吧？”她打開了錦囊拿出一方手帕來。

慢慢的展開，上面寫著兩行字：“我不離不棄——承業(yè)；我生死相依——淑沅”。

淑沅看著金承業(yè)：“你若不離不棄我便生死相依，就算我記不起從前的事情，但是這句誓言寫在這里，我真得想還能繼續(xù)信守承諾。”因此她才能接受自己金家少奶奶的身份，才能留在金府里等父母前來。

“如果你違背了，我又有何留戀的？我不想委屈自己，更不想別扭旁人。人活百歲才多久，最好是快快活活的過好每一天，不能讓自己陷在悲苦之中。”她眨了眨眼睛：“我們和離吧，如果你還記得你寫得誓言。”

還是那樣輕輕柔柔的語氣，還是心平氣和的樣子，淑沅真得很有誠意。只是這份誠意狠狠的刺進(jìn)了金承業(yè)的眼中，也刺進(jìn)了他的心中。

“淑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金承業(yè)雖然沒有金榜高中但也是圣人門徒，豈會做出人神共憤的事情？！我、我……”金承業(yè)說到這里，忽然狠狠的給了自己一拳：“淑沅，真得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親手寫下來的諾言豈會忘記，這一生我對你不離不棄，絕對是不離不棄！”他不知道要如何說才能讓淑沅明白，一雙拳頭攥的緊緊的，指甲深深的刺進(jìn)了他的手心里：“我對天盟誓，我金承業(yè)如果對不起你就讓我斷子絕孫！”

他舉起手來盯著淑沅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重復(fù)道：“我金承業(yè)不管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或是將來，有什么對不起你的地方就讓我斷子絕孫。”

金承業(yè)如今一人身兼兩房的子嗣，此誓真得太絕也太毒了，聽得淑沅都驚而起身。

“淑沅，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和你踏遍城里城外的道觀寺廟，把我的誓言在神佛面前重申，請神佛為證。”金承業(yè)看著淑沅一雙眼睛無比澄明，沒有半點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