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陰沉的天空，冷風呻吟著扭曲它的身體和兩只鋒利的手。書法班的學生來了很少，這并沒讓澤爾覺得沮喪，相反學生少了反而更好管理。甲骨文、篆書、金文、隸書、楷書、行書、草書澤爾都教，正是這種博學才使得眾多家長放心的把孩子送到澤爾這里。澤爾今天教的是楷書，唯獨對一個學生是特例教的是“草書?！边@名學生叫“恒一，”是個男孩。澤爾非常重視他，盡管他楷書上沒有造詣但只要他著迷于草書就當因材施教。
下課時天開始飄落細雪，澤爾伸手去接，雪正好落在他的掌心然后融化。天冷了，是時候給詞珊送去紅斗篷了。這時恒一的父母來了，澤爾以為是來接恒一的誰想他們是來要求退學費的。理由很簡單“送恒一來書法班是要澤爾教楷書的，結果一個星期了恒一還沒學會楷書分明是騙人。”俗話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澤爾斗不過恒一的父母只好退了學費看著恒一這棵好苗子離自己漸行漸遠。
晚上吃飯時澤爾只是熱了一罐八寶粥喝，一個人的餐廳，時間仿佛靜止，衣服摩擦的聲音是那樣刺耳?？粗矍暗闹唷⒛闷鹩疫叺纳?，澤爾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吃吧！”一勺又一勺的粥送進嘴里，身邊沒有觀眾卻要演出很享受的樣子。看著空空的碗，澤爾終究還是醒了。他萌生了想要養寵物的想法，不為別的，只要吃飯時身邊有個動靜就行。
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雪，折射月光的美景是任何攝影技術都無法完美呈現的。澤爾站在門口，他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一只和他有緣的貓。令澤爾沒想到的是“貓沒遇到卻無意間發現一個躺在雪地上的少女。”澤爾顧不上多想，抱著她送進二樓沙發上并蓋上被子給她取暖。澤爾摸了摸少女的頭，燙的厲害。澤爾接了杯熱水、拿了片感冒藥，廢了好半天勁才給她吃下去。澤爾擦了擦地上撒的水便回屋睡了，祈禱著明天早起少女能病好。
第二天早上澤爾被鬧鐘吵醒，他知道又要像往常一樣吃完早餐后開始一天的授課工作。當澤爾走到客廳發現沙發上只剩一張褶皺的被子，與此同時出發頻繁的穿出“咔嚓咔嚓”的聲音。澤爾走進了廚房，只見少女大口大口的吃著餅干喝著牛奶。餅干和牛奶是澤爾日常里的早餐，只是牛奶的話他會熱了再喝。少女靠大衣包裹瘦弱的身軀、皮鞋很臟且磨損嚴重、長發并不油膩但因為早上沒洗而有些雜亂、清純面容整潔沒有疤痕也沒有起痘，澤爾很難想像這么普普通通的少女會經歷什么可怕的事。
正所謂“你在注視深淵的同時深淵也在注視著你，”澤爾在掃描少女的同時少女也在掃描澤爾。黑襯衫、黑褲子、黑襪子、細瘦的身體卻異常挺拔、布滿皺紋的臉意外的很白很干凈、嚴肅的神態不失慈祥和溫柔、黑框眼鏡讓銳利的眼神可以直視、稀疏的白發向后梳成背頭是那樣的干凈利落，澤爾的形象完全打破了少女對老爺爺的刻板印象。
兩人對視不久少女便忍不住哽咽起來，澤爾剛要安慰只聽少女不住的說“我會賠給你的……我會賠給你的……”
澤爾聽后知道自己該給少女獨處的時間，于是他靜悄悄的后退并將廚房門關上。澤爾簡單的洗漱后到一樓旁邊的小超市買了點面包當早餐，在看手表時已經快八點。書法班八點開課，澤爾便坐在一樓等著學生們來。早上的課從早上八點一直到中午十二點結束，下午兩點到下午六點進行下午的課。中午十二點一刻的時候書法班最后一名學生被家長接走，澤爾平時都是自己做午飯吃，但這次似乎要破例。他走上二樓，時間仿佛靜止，安靜的很。
澤爾走到廚房門口，他沒有打開門而是隔著門問道“還在嗎？我不會進來的！你餓不餓？”一秒鐘過去了、兩秒鐘過去了、三秒鐘過去了……澤爾沒得到答復，他緩步離開，出門去買午飯。
澤爾去了新開的店，關系不熟就不會被質問“為什么買兩份呢？”
回了家、上了二樓，澤爾將其中一份放到廚房門口就靜靜的下了一樓吃自己的那份。再看手表已經下午一點，無聊的澤爾只能拿出自己的馬頭琴隨心彈奏。動聽的琴聲傳入二樓少女的耳中，她心里開始好奇，好奇那琴聲是彈奏出來的還是播放出來的。慢慢的她拉開了廚房的門，琴聲聽得更真。與此同時她看到眼前的食物，她沒有猶豫，拿起來并再次把門關上，蜷縮在角落里吃的很開心。
下午放學后澤爾一個人打掃這教室，“噠噠噠”的腳步聲傳來，澤爾看向聲源，少女正低著頭、雙手玩弄著衣角。澤爾覺得自己先發話比較好，說道：“餓了嗎？想吃點兒什么？”少女搖頭，瞟了一眼澤爾又迅速的看向地面說道：“你是好人吧？”澤爾回答道：“大大的好人！”少女噗嗤一笑，但還是準備著些許防備心。終于，少女雙手握實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說道：“你一定需要幫手對吧，我很會吃苦的！”澤爾聞言表情嚴肅，他本想問“你不回家嗎？”但轉念一想“若是有家可回也許就不至于落得如此天地，她一定有什么苦衷難言，我還是不要揭她傷疤為妙。”思來想去澤爾只好回答：“我這不需要……”還沒等澤爾把后話說出，少女立即發話道：“我不要工資都行！只要有地方住，有口飯吃就行。你不用問我家在哪兒，我什么都沒了。”澤爾聽到這里心里揪的發疼，他都無法想象少女經歷過什么。最后澤爾點頭同意，為了給少女表現的機會澤爾將掃地的任務交給了少女。
澤爾終于可以進廚房了，他正要洗土豆少女便主動上前要求幫忙。澤爾吩咐少女將土豆洗好并去皮切塊，少女當即擼起袖子工作。澤爾用電飯煲做米飯，然后切肉。肉切好后少女把切好的土豆給澤爾看，并要求澤爾檢查一下。澤爾看后挑不出半點兒毛病，接過土豆開始和肉一起燉。晚餐就是米飯和土豆燉肉，兩個人吃的都很開心。原本死寂到連衣服摩擦的聲音都那樣清楚的餐廳居然意外的聽不到了衣服摩擦的聲音，澤爾也不覺得吃飯是件痛苦和煎熬的事，因為他此時此刻完全感受不到痛苦和煎熬。
澤爾家里沒有電視，娛樂物品也沒有。滿墻擺的都是書，這成了唯一可以消遣的。少女每打開一本書必定看到澤爾認真的筆記，澤爾多數用的小篆偶爾用到隸書或楷書，個別情況會用到英文等字母文字。少女每看到一個字或一段外文單詞都是享受，不同的文字美的感覺各有千秋、無一不是驚喜。少女相信一個寫字這么漂亮的人一定下過很多功夫在里面，若是壞人是沒有那個閑情雅致做這種事的，會做這種事的雖然不一定人有多好但一定壞不到哪兒去是真的！
少女變得主動和澤爾聊起話來，少女表示出強烈的想學書法的意求，澤爾沒有拒絕，從零基礎教給少女書法。兩個人一個愿教一個愿學，交流變多后澤爾主動介紹了自己，而少女也做了自我介紹，這時澤爾才知道少女名叫“赤玖”單姓一個“伊?！?
一個月過去后兩人的對話已經可以互相開彼此的玩笑，聊到爆笑的時候甚至能不顧對方看待自己的感受張著嘴露著白牙的狂拍桌面。
當然，不是每次談話都是以笑聲收尾。赤玖對于澤爾一人獨處的處境不解，她從來沒見過澤爾的孩子來看過他。一次找書時無意間發現一本相冊，澤爾看到赤玖手里的相冊忍不住流下了淚。赤玖不解，問澤爾為什么哭了？澤爾接過相冊，打開來一邊指著一邊訴說其往事。聽完澤爾的傾訴赤玖這才知道澤爾所經歷的人生以及他為何現在孤身一人的原因，赤玖并不打算安撫或者跟著一起哭，她選擇只是理解。畢竟孤獨的人大有人在，只是多數選擇了沉默。只有說出來別人才會懂、才會有人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赤玖將她的經歷告訴給了澤爾。
在赤玖六七歲的時候媽媽和爸爸離婚了，赤玖和爸爸生活，因為媽媽嫁給了別人不希望赤玖跟過來。爸爸的脾氣越來越差，越來越愛喝酒。爸爸不敢打那些笑他被戴綠帽子的人，回家就拿赤玖出氣。爸爸總是能用喝醉酒做開脫，因為他說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記得了。赤玖哭了，她要爸爸不要喝酒。爸爸把赤玖抱起來又是親吻又是撫摸，對天發誓說自己以后再也不喝酒了。那一刻是那樣的溫馨，赤玖感受到了希望。但很快爸爸又喝醉了，他拿赤玖當出氣筒，赤玖失望了。第二天酒醒了爸爸說自己喝醉了什么也不記得了，他對赤玖發誓以后不會喝酒了，赤玖半信半疑。幾天后爸爸又喝醉了，他把赤玖打的在地上打滾。第二天酒醒了爸爸笑著說自己喝醉了什么也不記得了真是抱歉打了你，赤玖聽后絕望了。爸爸把赤玖抱在懷里一邊哭著一邊自責，大道理說的比唱的好聽。只是這次赤玖明白了一個道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還是不要幻想了。之后的幾年里爸爸喝醉酒打赤玖然后說自己醉了什么都不記得，接著演一場情感大戲的日常早已成了赤玖的日常。赤玖習慣了，畢竟赤玖是個弱勢。打打不過、罵罵不過，若是反抗失去的反而更多。竟然如此，就讓爸爸比自己大、比自己壯的身體壓著自己瘦弱的身體吧，就讓爸爸的舌頭和手掌在自己身上蹭來蹭去吧，把自己麻木了就什么痛都感覺不到了！這樣不好嗎？為什么要相信希望，為什么要相信爸爸會改呢？！
赤玖接著提到了魯迅，她說人吃人的社會就從來沒停過！她把自己比喻成爸爸養的一頭豬，爸爸總是用“養育之恩和金錢的供給”教導她要學會感恩，等爸爸老后要孝敬爸爸。是呀，這無法反駁。畢竟，爸爸確實養著他的女兒。而豬圈里的豬是被它的主人養著的，它的主人養著豬圈里的豬，豬就該懂得感恩。好不容易把豬養大了想吃你怎么了？把你綁起來然后割喉嚨放血怎么了？把你剁了吃你的肉怎么了？主人養了你呀！養著你不就證明對你好嗎？！不然你把主人喂給你的吃的全吐出來呀！主人把你養這么大不就是為了吃你身上的肉嗎？主人一直付出，輪到你該付出的時候你憑什么不樂意？！是呀，這是天經地義！只要主人把豬養大，豬就該被吃。爸爸把赤玖養大，赤玖就該報恩。這是無法反駁的，是絕對合乎人情和法律的。沒有選擇，只有服從！所以，爸爸想吃赤玖的哪兒，赤玖就割下來給爸爸吃。多好吃的肉啊，是從爸爸養大的赤玖身上割下來的。給爸爸，快吃呀，這是你養的豬身上的肉，為什么不吃呢？
“別說啦！”澤爾哭著喊道。他把赤玖抱在懷里，眼淚一滴一滴的落。赤玖用食指碰觸那熾熱的眼淚，它的溫度足夠溫暖赤玖的全身。赤玖忍不住哽咽了，她不需要澤爾給她說什么激勵人心的話，更不需要任何物質上的給予。只要一滴淚水，一滴為她而流的淚、一滴證明關心的淚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