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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捷報連連,龍陽這小小的驛站一時間十分繁忙,向朝廷傳發的文書,由京城發回的批示,一件件都需及時理清轉交,韓云謙領著兩三個仆役竟有些暈頭轉向。

韓云謙本想乘著年尾向寶生教習《女誡》和《女德》二書,一來被公務纏身,二來此書實在枯燥,便是抽得時間督促寶生誦記,寶生也往往心不在焉,勉強應付,此事便暫時緩緩擱置了下來。

平日韓云謙去了山腳的驛站處理公務,寶生便無人管束,每日不是出門遛馬,便是去山中打鳥,日子倒是過得十分暢快。

這日中午,韓云謙偷了個功夫,想早些回去教授寶生功課,回到院中,一看馬廄空空,便知道寶生又不知溜到哪里了。剛嘆了了口氣,院門卻被推開,進來一人:“伯齋先生,好久不見。”確是謝睿半推木門,倚門而立。

韓云謙也不吃驚,嘆了口氣:“是存昕啊,聽你來了德陽大營一段日子了。”

謝睿點點頭:“一直也沒來拜會韓伯齋先生,失禮了。”韓云謙心內掙扎了一陣,最后下定決心,揚手請道:“既然來了,便請進屋以茶代酒小坐片刻吧。”

“其實我今日來,是想請教一事。”謝睿緩緩坐到竹榻之上,等著韓云謙熱水煮茶。

韓云謙眼眉也不抬,只是專心拿者小錫勺燉著茶水。

謝睿便從袖囊中取出了一張皮質的地圖,小心鋪在面前的案幾上。

韓云謙看也不看,只是淡淡說道:“韓某無才,不知存昕想討論些什么。”

謝睿有些尷尬:“伯齋先生,此事涉及我部老少數萬人生死進退,還望先生指點一二。”

韓云謙也嘆了口氣:“謝少保,我知你今日所為何來,若我有所知,也想與你切磋,但我有一事,不知你答應不答應。”

謝睿臉色有些灰白,話語竟有些諾諾:“是有關寶生。”

“我韓云謙半生飄泊,膝下就這么一個女兒,不求她嫁與富貴,只是希望她平平安安,順順遂遂過此一生,依她的性子,為人散淡但處事莽撞,不是能承擔家族大任,協調家里上下的孩子,她于你不是好的選擇。你于她,也不是良配。”

謝睿有些急,想搶話,卻被韓云謙攔下:“有些話你也別嫌我說來不好聽,我也是過來人,知道男女初始兩情相悅的滋味,可是你身份實在特殊,不然你也不會拿著這張圖來找我。”韓云又瞥了一眼面前的圖紙,眼中微微露出詫異的神色。

“話到此處,請你不要再對寶生用心,不然就此請告辭。”

謝睿緩了緩心情,低低堅持道:“當年你與伯母也是那般肆無忌憚,推翻了多少前程盟約……”

“可是我能許秀卿一世暢快,你能許寶生什么!我也聽說你的婚姻之事,你是想讓寶生為愛妾還是寵姬!你能撇開南安部幾萬老小,撒手不管!還是你能推卻皇命,逃避一生!就算你可以,我也不許自己的女兒貿然犯傻,拿一生做些不相干的事情!”韓云謙竟是少有的動怒,語態堅決激動。

謝睿無言可對,臉色倏然蒼白。

韓云謙仍有余怒:“兼且你自己都不能自顧,何談這些不相干的事情!你身為質子,那時候你去岳麓山游學訪友,招攬門客,和我秉燭夜談,難道真是你自己的主意!不過是你父親和朝廷手中的鷹犬!”

“就算你不退不推,萬事順利,當時我和你說,一個失去故土的游蕩部族,要想安頓下來,少則十年年,多則二十年,你能讓我女兒等十年還是等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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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太陽微微有些淡了,連曜騎馬上了山坡,山勢相連,一人一馬走在山脊之上,山脊正中,也是風眼所在,山風甘冽而凌厲,兩月來的疲倦被吹去,涌起一陣壓抑不住的喜悅沖淡。

待近了山腰的一座小院落,卻遠遠看見外面立了幾名武士,便悄悄繞到偏僻處,瞅了瞅院中的馬廄,卻不見龍牙。

聽得屋內爭執之聲:“你能讓我女兒等十年還是等二十年!”不由得停駐了馬步,再仔細聽區,卻一時細細無聲。

連曜略微思索,嘴角微揚拉了轡頭準備轉身便向山下駛去。

龍陽山腳的仙女湖邊,中冬時分卻還是溫暖。

寶生近日從阿木約布處學得一種新的垂釣之法,取三尺長竹竿,中通,側面鏤空一條寸余寬直線,再取一鐵棍,頂部磨尖,底部掰彎成彎鉤字型,在掰彎處系皮筋,皮筋另一端系竹竿底部,將鐵槍置于竹竿中,掰彎處掛竹竿頂部,瞄準魚肚,將掰彎處撥到鏤空線中,瞬間射出,十有八九能有所收獲。

這個時候有只肥鳊魚游來淺灘,寶生正等著細支射出,無奈皮筋松脫,鳊魚機警就要游出淺灘,突然一只細細的竹枝射過來,直中魚肚。

寶生吃了一驚,回頭看去,見連曜騎馬在不遠處的沙灘上,身著一襲簡單布甲,腰間挎一柄長劍,腿上綁一只彎刀,側顏冷峻,眉目秀美,似笑非笑的俯在馬鞍上凝望著自己。

連曜也偏頭看去,只見寶生曬黑了許多,沒有初時那種溫潤瑩白,長發學著當地蠻人辮成一條粗粗的麻花,斜搭在頸邊,身著淡紅褂子,下面系了百褶白裙,身量也仿佛是又長些。肩上扛著一柄劍弩,解開了襟口,胸口掛了一只木哨子,裙角也挽起,扎起在腰間,露出兩只光腳。

連曜心中驀然噗噗直跳起來,盤算了很久的話直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說不出來,倉皇間只好咳嗽幾聲,干笑道:“月余不見,你倒長高了不少,穿上這里的衣裙,看這粗魯的樣子,也挺像個蠻人女子了。”話一出口,直怪自己嘴溜,又說起了這樣的酸話,竟然有些怕寶生惱了,偷偷看過去。

寶生聽了卻不著惱,笑嘻嘻道:“羅剎鬼,你怎么來了,聽父親說你打的勝仗?你是沒見識過,蠻人女子也有像仙女那樣美的厲害的,我就是學著她們穿衣打扮,不知學到點仙氣沒有。”

連曜又偷偷仔細打量了一下,見她沒有惱火,更是好笑:“仙氣,倒是有股土氣。如何曬的這般黑,以前說你是鄉下丫頭,也沒有不對了。”

寶生也笑了,說道:“你來的正好,趕著走不,不忙的話你來燒火,我們就架了這魚烤來吃。”說著從龍牙褡褳里面掏出些鹽巴胡椒等物。

連曜猶豫了下,便默默四處撿了些干柴,堆砌起來,下面墊了些枯枝草絨,用火折點了,順著風吹了起來。看火燒起,轉去看寶生,見她蹲在湖邊洗滌魚腹,湖風吹起額上的劉海,夕陽之下臉蛋兒紅撲撲的好似十月樹枝上掛著的帶露水的蘋果,脆崩崩的誘人。

連曜看的癡了,微微吃痛間,轉頭才發現手指被火頭燎到。

寶生拎著魚過來蹲下,連曜湊上去:“阿木約布呢。”“他跟著我煩,自己轉悠去了。”

連曜將魚架上竹枝,寶生坐在旁邊,想起什么臉紅了紅,捅了捅連曜:“喂,你這次路過這里,下次也不知什么時候能見了。能不能把戒指還給我,那是我娘留給我的念想。我也不計較你怎么拿去的好了。”

魚肉噼里啪啦的烤著,寶生忙著撒上鹽巴和胡椒,噗嗤聲下,作料四溢,頓時有了些煙火香氣。

連曜不經意瞥見寶生未扣的衣襟,只見脖子以上都是黝黑,唯有衣襟空開處還是一抹白皙,不禁心神微蕩,忙轉向直愣愣盯著篝火:“你不是在這里嗎,怎么就不能見了。”

寶生聲音微低:“過了這個月,我就要回豫章府,我爹說已經定下桐鄉余家公子,讓我以遠親的身份過去,先學習適應男家規矩。”說著抬頭望向遠處的湖面,神思飄忽。

連曜臉色突變,手中一抖,架好的魚肉啪的跌入火堆中的灰中。

寶生急了,抓了木鉗就想夾了烤魚出來,無奈火苗兇猛,寶生被木鉗燙了手,甩了綁了竹簽的魚排去附近的沙中:“你搞些什么,看這魚臟了…”寶生小心吹去魚排上的沙子,撕了一塊,遞給連曜:“試試,這塊魚腹肉最香了。”

連曜卻恍惚不覺,寶生的話重重錘了心上,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慌亂間竟捏住寶生的手腕拖近自己的胸口。

寶生唬了一跳,扔了魚排到連曜臉上,飛起就是一腳踹去下腰:“你這廝怎么如此無禮!”

連曜醞釀了滿腹的話被魚排上的鹽巴和椒粉堵住了,只剩下噗噗的揉眼睛。寶生氣惱啐道:“你要做些什么糙事!還我戒指來!”

說著就上來撕扯連曜的衣兜。連曜勇氣頓失,反而被拉扯的有些囧了,只剩躲閃的份兒。

正鬧著,聽得低低一聲:“寶生……”

寶生聽了這話,整個人頓時呆住,轉過頭去,四周除了連曜卻空無一人。

傍晚時分,謝睿從韓云謙處出來,也不帶隨身武士,一人默默沿著山路下到這湖邊,這些日來,有時候也會偷偷來這湖邊的杉樹林中,看看寶生遛馬嬉戲。

不期寶生與連曜嬉鬧的場面落入眼里,想起韓云謙的話,本想轉身離去,卻發自肺腑的喊出了寶生的名字,眼見寶生轉身,方醒悟過來,閃入密林之中躲避起來。

連曜眼快,掃了眼謝睿遁去的方向,回頭冷眼看著寶生,剛才紅潤的臉蛋竟有些慘白,眼神失落,仿佛被勾走了魂魄,又仿佛被霜打過的秋柿。

連曜負氣拽起寶生,一把拉上馬:“走,送你回家。”

兩人默默騎馬上山,剛到門口,卻見幾個身著華麗服飾的蠻族女子站在院子口與韓云謙寒暄,見了寶生,為首的女子用流利的漢語笑道:“這位就是韓大人的養女了吧。明日是我水西族的節慶,我家土司答謝各位漢家大人鏟出溪火惡霸,也想請韓大人過去暢飲,我家土司的長女阿夏見過韓大人的養女,說是十分投緣,希望韓大人也能攜這位妹子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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