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陳年往事
- 與君無份
- 鐘晨暮
- 3088字
- 2020-05-04 23:23:26
三更半夜,四處無人,這是夸張的說法,因為總有一些人必須在暗夜里行走。
王宮重地,看門的、守夜的、巡邏的人員可不少,當宮中眾人歇下后,他們的身家性命就落在了這些人手里。
一輪新月劃過精致絕倫的角樓,把一片朦朧混沌的光扔進高墻里,像是給王宮蓋上了一匹紗,使它顯得安靜又神秘。
一點光影劃過,從薄紗上撕破一個小口,鉆入王宮之中。陸箬與悄無聲息地突破重重防線進入王宮,成功避開所有巡夜的侍衛,繞過層層疊疊的宮殿,穿過繁花似錦的花園,肆無忌憚地向前走。
她不曾在遇到岔路口時猶豫,也未看過一眼王宮的華麗,她漠視周圍的一切,這種漠視不是假裝輕視故意逃避,而是習以為常毫不在意。
她能在守衛森嚴的王宮中旁若無人地走在小路上,隨意程度堪比在自己家里,因為這里就是她的家。她的父親坐在這里最高的位置上,她的母親在這里死去,她與她的師父在這里相識,她在這里住了二十年,就算其中十三年的時間都住在冷宮里,她也還是谷蝶國的六公主。
尊貴奢靡在她身邊路過,她不停留也不帶一絲留戀地越走越遠,直至偏僻角落,荒蕪出現,整個王宮最破舊的宮殿前,她停住了腳步。雜草叢生,墻皮脫落,大大小小的蛛網從屋檐往下糊住了小半扇門,這是世間最凄涼、最悲慘、最無情的地方——冷宮。
“吱呀,吱呀……”一聲聲刺耳的摩擦聲是陸箬與推開一道道門的聲音。
她毫不憐香惜玉地把自己摔在簡陋的大床上,緩緩地閉上眼,手剛好擋在臉上,食指和中指夾著一張黃紙符無火自燃,美麗的臉龐上出現一張附著其上的透明薄膜,在符火的炙烤下,薄膜像是被火燒著那樣萎縮消退。
這張符叫做露真符,可以燒毀用符咒制作的假面,與之相對的用于制作假面的符咒叫做清顏符。
陸箬與就是用清顏符來維持日常里的美麗容貌,不過它也有缺點就是遇上比修為更高的人,偽裝會被看穿。
完美容顏消失不見,一條疤痕從右側額頭一直蔓延到與上嘴唇平齊的臉頰處,好似一只蜈蚣彎曲著趴在她的臉上,可怕又惡心。
她忽地睜開眼粗暴地打開明媚給她的畫卷,惡狠狠地盯著畫中人,然后又抱住那幅畫緊緊地闔上眼。
此時的她心亂如麻,還有一些東西闖進她的眼眸中。她想把他們逼出去,便特別用力地閉著眼睛,眉毛隨著眼皮向下移動,上眼皮死死地咬住下眼皮把纖細的睫毛夾在中間,只是這些變化沒有讓情況好轉反而令本就丑陋的面目更加猙獰。
由于她還是無法阻擋自己看到那些過去的場景,陸箬與放松下來,面容也逐漸舒展開來。
生死門的出征場,四個黑衣人整整齊齊地領命出發。帶領他們的是一個身材瘦小,容貌俊美的少年,他的模樣看起來如同孩童般稚嫩卻沒有孩童那般天真可愛。
這次刺殺以少年為主導,其余三人只是輔助。
少年帶領其余黑衣人埋伏在路邊的樹林里,此時還是初春時節,枝不繁葉不茂,想要藏人頗有一番難度。不過,他們是四方大陸上最大的刺客組織生死門的刺客,這點兒事還難不倒他們。
待他們隱藏好后,等了整整一天一夜,一輛馬車才從遠方疾馳而來。
確定馬車進入了他們的伏擊范圍后,他打了一個向前揮的手勢,隱藏起來的黑衣人戴好蒙面一擁而上,那陣勢嚇得馬兒嘶鳴,趕車人連忙拽緊韁繩停住馬車。
馬車上的人紛紛跳下來,一共四個人,三女一男,均是修行者,其中修為較高的三位修行者,見他們出現只佯裝一下便飛快躲到一邊。
只有修為最低的那位姑娘跟他們纏斗在一起。
他知道她就是他們這次要殺的對象。年紀輕輕的就要死去,他都感到惋惜,可他必須得殺她。
紙符盤旋在半空,她也是位陰陽師,以她的年紀能有如此修為可謂是天賦極佳,可惜她的未來就要終止在今天。
雙方實力差距巨大,縱使她拼命抵抗也無濟于事,血染滿了她的衣裳后,她也徹底倒地不起。
他俯下身檢查她的尸身,瞥見了躲在樹后的其余三人,他朝對方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來。
那三人顫顫巍巍地走到他的面前,臉上堆滿了笑意,其中最為年長的婆子道:“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埋首為她整理衣裳:“幾位修為不錯,就算沒有我們動手,僅憑你們三位也能殺得了她。”他一揮手,離得最近的婆子的脖頸上出現了一道血痕,隨之應聲倒地。
其他兩位見狀想跑,均被其他刺客一一擊殺。
尸體被拖到一處,他冷冷地看著地上的尸體:“既然交給了我們,你們還來算怎么回事。”
尸體被掩埋完后,幾人返回。途中他跟其余人表面上有說有笑,可內心忐忑,終究還是心軟。他對同行的刺客說他的令牌掉了要回去尋找,讓他們到前面的鎮上等他便可。交代完這些,他一個人踏上了歸途。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起來,濺在地上開出一朵朵小花,他到了埋葬她尸體的地方,幸而有這場雨沖掉了部分覆蓋在尸體上的土,他飛快地將她刨了出來,帶她離開了那片死亡之地。
走了好一會兒,他把她帶到了另一片山林,給她上了藥包扎了傷口還輸了好些靈力,讓她能夠盡快恢復過來。
雨還在下,這是春天的第一場雨,滋養出無數生命,她也沐浴了這場春雨,想來會重新活過來。很快,他看到她的睫毛像蝴蝶振翅一樣顫了顫,他連忙用黑布遮住自己的臉。
她醒來看見了他,渾身濕透的他。
“她醒了,她又活過來了。”這些聲音在他心里吶喊,他發自真心地笑了,可是她看不見。
對呀,她都看不見,那我是怎么看見的,陸箬與在心里默默地想。她對此感到很疑惑,可她卻不知道為什么,只得繼續看下去。
少年故作冷冰冰地說:“你還沒死,可以離開了。”
他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很多東西,最先閃現的懼怕,轉瞬即逝的驚恐,停留時間最長的詫異等等最后都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永遠的平靜。她伸出了一直手朝他的臉襲去,還沒等他往后躲,她的手就無力地耷拉下去了,他看明白了她是想拿下他的面巾看一看他的臉,可最后卻沒有力氣了。
“真奇怪,他又沒說,我怎么會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呢,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陸箬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一邊自言自語地道。
“你是生死門的刺客,為何要救我?”她嗓音柔柔的,聲音很小,這次連陸箬與都聽得出來她說得很艱難,離她那么近的他自然也聽得出來。
“我從未救過你,見也只見過之前那一次。”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感染他說話也變得輕聲細語。
她怔住了但很快就恢復了自然。
她雖身受重傷但頭腦還算聰明,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要讓別人知道他救過她。
陸箬與原本心中無限感慨卻忽地一驚,我這是怎么了,那個女孩她沒有說話啊,我怎么會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剛才還只是那個少年,怎么就這會兒功夫,連那名女孩也這樣了。
她使勁地搖頭也想不明白只好繼續順其自然地看下去。
他扔給她一些銀錢:“拿著這些東西,趕緊離開,走得越遠越好。別去安光觀,也千萬別回家,不要讓認識你的人知道你還活著,也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身份。從此之后背井離鄉、隱姓埋名,你才能活下去。明白嗎?”
也許是搖頭搖得太厲害,陸箬與的耳邊開始出現了重音,她用手捂住耳朵卻不管用,因為那多出來的聲音不是從外面傳進她耳朵里的而是從她的大腦里,心里說出來的。
她愣住了,朝他點點頭。這是陸箬與所看到的。
她微微怔愣了一下,便相信了他的話,動用僅有的力氣朝他點點頭。這是陸箬與所聽到的,這聲音她很熟悉,不久前剛聽過,是誰?在哪?
“走吧。”
“走吧。”
兩道不同的聲音從陸箬與的耳邊響起,聽完最后的這兩句話,她恍然大悟。她終于記起那聲音是誰的,那些話是明媚對她說過的,她看到的就是明媚給她講的那個故事,她看到的那個女孩就是明媚。
她是明媚,她跟我說過,所以我知道她的所想,那他呢?他是誰?那個少年是誰?我又怎么會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現在陸箬與的腦子里就是一團漿糊,各種人影,各種聲音在她腦子里飄來飄去弄得她心煩意亂。
她是明媚。不,不對,五年前她還不是明媚,她是那個人的女兒,所以我最后決定放她一條生路。
什么?不對,等一下,我?怎么能用我呢?應該是他才對,那他是誰?是誰?
是,是,是我,是五年前的我,是還沒有做生死門門主的我,是還沒有成為曼珠沙華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