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個月過去，落石城像被抽走了魂魄。

曾經(jīng)車水馬龍的南門大街，如今只剩風(fēng)卷著枯葉滾過青石板，發(fā)出沙沙的哀響。兩側(cè)的酒肆、布莊、鐵匠鋪全上了門板，有些門板被撬開過，留下歪斜的裂口，露出里面空蕩蕩的柜臺，積灰的陶罐倒在墻角，蛛網(wǎng)從梁上垂下來，黏著細(xì)碎的紙屑。

往日里吆喝著賣糖人的老漢、追打嬉鬧的孩童、挑著擔(dān)子的貨郎，全沒了蹤影。偶爾能看見幾個守城士兵背著刀走過，腳步沉重，鎧甲摩擦的聲響在空巷里蕩出老遠(yuǎn)，卻驚不起半個人影。

護(hù)城河的水淺了大半，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淤泥，水面漂著枯枝和爛菜葉，腥氣順著風(fēng)飄進(jìn)城里。城墻根下的流民棚子拆得七零八落，只剩幾根歪歪扭扭的木桿插在泥里，上面掛著破得看不出原色的布條，被風(fēng)吹得噼啪作響，像誰在低聲哭。

葉戰(zhàn)站在城頭，望著城里灰蒙蒙的屋頂，喉結(jié)動了動。半個月前還能聽見的雞鳴狗吠，如今連耗子都懶得亂竄——該走的早就拖家?guī)Э谕咸恿耍Ｏ碌囊词鞘刂嬲豢吓哺C的老人，要么是像他們一樣，守護(hù)著落石城。

風(fēng)掠過長空，帶著山那邊的寒氣，吹得他披風(fēng)獵獵作響。城下的吊橋孤零零地懸著，鐵鏈銹得發(fā)紅，像是隨時會斷。

這城，快空了。

城頭的士兵握緊了手里的刀，刀刃在陰沉的天色下泛著冷光。葉戰(zhàn)按著腰間的長劍，目光越過護(hù)城河，落在對面的山坡上。

吳國的營帳漫了大半個山頭，黑旗在風(fēng)里翻卷，旗上的“吳”字猙獰如獸。最前面的高臺上，六皇子吳景端坐馬上，銀甲玉帶，身后跟著個黑袍老者，正是玄陰宗的玄水道人，再旁邊，站著個比常人高半截的壯漢，虎皮裙裹著結(jié)實的身軀，正是妖獸山脈的震天大王。

“葉將軍，”吳景的聲音順著風(fēng)飄過來，帶著笑意，卻淬著冰，“落石城已成孤城，何必苦苦支撐？開城降了，本王保你一城百姓無虞。”

葉戰(zhàn)還沒開口，身邊的武老冷笑一聲，拐杖往城磚上一頓，火星濺起：“六皇子好大的口氣。二十年前你父王親率三萬鐵騎，也沒能踏破我落石城的門，如今憑你這點人，也敢說保百姓無虞？”

玄水道人陰惻惻地接口，黑袍掃過馬背：“武老莫要逞口舌之快。落石城如今已是孤立無援，守軍不過三千，我吳國雖只九千兵馬，再加上震天大王的妖獸軍團(tuán)，破城不過旦夕之間。”

震天大王甕聲甕氣地捶了捶胸口，聲如洪鐘：“小娃娃們，識相的把城里的靈脈讓出來，本王還能留你們?nèi)２蝗坏缺就醯暮簜儧_進(jìn)去，連骨頭都給你們嚼碎！”

葉戰(zhàn)眉頭緊鎖，握著劍柄的手更緊了：“靈脈是落石城的根基，百姓賴以為生，豈容你們覬覦？六皇子，玄陰宗勾結(jié)妖獸，禍亂人族，不怕遭天譴嗎？”

“天譴？”吳景嗤笑一聲，馬鞭指向城頭，“本王要的是天下，天若阻我，我便逆了這天！葉將軍，你守的不是城，是一座墳?zāi)埂Ｄ憧茨闵砗螅抢镞€有幾個人？再守下去，不過是陪死罷了。”

“放屁！”一個年輕士兵忍不住吼道，“我們生在落石城，死也死在城里！”

武老目光掃過對面的陣營：“六皇子，玄水道人，還有這位妖王。要打，我們奉陪到底。只是提醒你們，這城腳下，還要埋著多少吳國兒郎的尸骨，你們最好掂量掂量。”

玄水道人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冥頑不靈。震天大王，讓你的手下先活動活動筋骨？”

震天大王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牙齒，猛地朝山坡后吼了一聲。剎那間，山林里傳來無數(shù)嘶吼，熊嚎、狼嗥、蟒嘶混雜在一起，地面都跟著微微發(fā)顫。

葉戰(zhàn)深吸一口氣，拔劍出鞘，劍鋒直指對面：“落石城的兒郎們，拿起武器！讓他們看看我們的厲害！”

城頭的士兵齊聲應(yīng)和，吼聲震得城磚簌簌落灰。

震天大王的吼聲未落，山坡后的樹林突然炸開。

先是幾只青面獠牙的狼妖竄出來，四爪刨著地面，涎水順著嘴角往下滴，綠幽幽的眼睛盯著城頭。緊接著，黑熊般粗壯的熊羆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每一步都讓地面晃一晃，爪子拍打著胸膛，發(fā)出威脅的咆哮。更遠(yuǎn)處，還有長著翅膀的飛虎盤旋而起，陰影投在城墻上，像一塊塊移動的墓碑。

“小的們，沖！”震天大王一聲令下，妖獸群如潮水般涌來。

狼妖速度最快，轉(zhuǎn)眼就到了護(hù)城河邊，有的直接躍過淺灘，有的踩著同伴的背往城墻上爬，利爪刮過磚石，發(fā)出刺耳的聲響。熊羆則撞向吊橋的鐵鏈，“哐當(dāng)”聲震得人耳膜發(fā)疼，鐵鏈上的銹屑簌簌往下掉。

“放箭！”葉戰(zhàn)厲聲喝道。

城頭的弓箭手齊發(fā)，箭矢如雨點般落下，射中狼妖的咽喉或眼睛，倒下一片。但更多的妖獸涌上來，踩著同伴的尸體繼續(xù)沖鋒，有的狼妖被射穿了腿，依舊拖著傷腿往前爬，嘴里發(fā)出凄厲的嚎叫。

一只飛虎俯沖下來，利爪抓向一個年輕士兵，那士兵急忙揮刀去砍，卻被飛虎的翅膀掃中，摔在城磚上，口吐鮮血。旁邊的老兵眼疾手快，一矛刺穿了飛虎的肚子，綠色的血噴了他一身。

葉戰(zhàn)縱身躍到左側(cè)，長劍連揮，斬斷兩只試圖爬墻的狼妖，隨即對著城下喊道：“倒油！”

士兵們立刻將早就備好的火油往下潑，火折子扔下去，瞬間燃起一道火墻。沖在前面的妖獸被燒得慘叫，身上的皮毛滋滋作響，滾在地上試圖滅火，卻把火引向了后面的同伴。

但妖獸太多了。火墻很快被后面的熊羆撞開，它們皮糙肉厚，火燒在身上不過是撓癢，依舊瘋狂地撞擊著城門。“咔嚓”一聲，一根鐵鏈斷了，吊橋晃了晃，險些塌下去。

葉戰(zhàn)一劍刺穿最后一只爬上城頭的飛虎，回頭望去，城下的妖獸還在源源不斷地涌來。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握緊長劍，對著身邊的士兵們吼道：“挺住！只要我們還在，城就不能破！”

風(fēng)里，除了妖獸的嘶吼和兵器的碰撞，還夾雜著城磚碎裂的聲音。落石城的黃昏，被血色染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