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拎著葉塵后領(lǐng)往上拔升時,少年感覺自己像片被風(fēng)卷走的落葉。
腳下的云霧漫過指尖,帶著崖底特有的濕意,崖壁上的迎客松退成墨色的小點,連平日里覺得高不可攀的巖縫,此刻都在腳下飛速掠過。葉塵死死攥著武老的袖口,粗布雖然磨著掌心,卻讓人安心。
“武爺爺,您這是……”葉塵的聲音被風(fēng)撕得發(fā)碎,他從未想過,人真的能像鳥一樣在天上飛。
武老低頭看了他一眼,煙桿在嘴里轉(zhuǎn)了個圈,噴出的煙圈被風(fēng)一吹,竟化作淡淡的青霧,托著兩人又升了數(shù)丈:“這叫御氣,武夫練到頂尖境界的本事。”他頓了頓,指尖往旁邊虛虛一按,橫沖而來的罡風(fēng)便乖乖繞開,“就像你練扎馬步,站穩(wěn)了能扛住撞來的牛犢;武夫把真氣練到骨子里,就能踩著風(fēng)走。”
葉塵瞪大了眼睛,看著武老隨意撥弄風(fēng)云的動作,內(nèi)心震動不已。
“我這境界,江湖上叫羽化境。”武老的聲音里聽不出得意,倒像在說柴米油鹽,“能御風(fēng),能斷江,能挨修士三記飛劍不死。聽起來厲害,其實跟你劈柴沒兩樣,不過是把力氣用在了該用的地方。”
他突然松開拎著后領(lǐng)的手,葉塵驚呼一聲,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下墜,周身縈繞著淡淡的暖流,像被無形的手托著。武老在他身旁懸空而立,煙桿指著遠(yuǎn)處的山巒:“你看那道山梁,尋常武夫得走三個時辰,我一步就能到。”
葉塵望著那道橫亙天際的山梁,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武老踩著沒過膝蓋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往城里送藥,回來時棉褲凍成了冰殼。那時他只當(dāng)是老頭固執(zhí),此刻才明白,不是不能飛,是不愿在尋常日子里,露那些驚世駭俗的本事。
崖頂?shù)娘L(fēng)漸漸緩了,武老拎著葉塵穩(wěn)穩(wěn)落地。
此時已是深夜,月亮高掛,葉塵眺望遠(yuǎn)處的落石城,燈火通明,像塊被炭火煨了整夜的鐵,在黑夜里泛著暖光,二人向著光亮處緩緩行走。
“當(dāng)時我躺在院子里喝酒,總感覺心神不寧。”
“葉虎那小子,”武老聲音里帶著余怒,“沖進(jìn)雜役院時,臉白得像紙。說你同那畜生一同落入了懸崖”
“當(dāng)時我心里頭就一個念頭,得把你撈上來,哪怕是碎骨頭,也得拼個全尸。”武老聲音越說越低。
葉塵的眼眶發(fā)熱,自己雖然是武老撿來的,但是他對待自己就像對待親人一樣。
“你終于來了”一聲低語,由遠(yuǎn)及近,葉塵身體一怔,停下腳步,看向四周,這聲音第一次是陪楊三胖在酒樓時聽見,現(xiàn)在再次響起。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那座橫臥在城根的仙石,千年來像頭沉默的巨獸,青灰色的石身上布滿風(fēng)蝕的紋路。
“怎么不走了?”武老停下腳步,問道。
“爺爺,你聽見有人和我說話了嗎?”葉塵疑惑地問道。
“沒有啊”武老伸出手搭在葉塵的肩上探查葉塵身體,“體內(nèi)的損傷依舊還未痊愈,幸虧這龍涎液,不僅修復(fù)了你的筋骨血肉,還讓你的境界更上一層樓”
“許是今晚又是暗影豹又是蛇王的,幾經(jīng)曲折,出現(xiàn)幻聽了吧”葉塵笑道,讓武爺爺不用擔(dān)心。
二人越靠近城池,路上的巡邏兵越多。他們穿著沉重的甲胄,手里的長矛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看見武老時都挺直了腰板,齊聲喊“武老”,聲音在夜里傳得很遠(yuǎn)。
葉虎像顆被風(fēng)吹得亂滾的土豆,“嗷嗚”一聲撲了過來。
這小子帶著一身血污和泥點子,撞得葉塵差點坐地上,下巴磕在葉塵肩窩,硌得葉塵齜牙咧嘴。葉虎的哭聲比雜役院的殺豬還響,鼻涕眼淚全糊在葉塵新縫的短褂上,黏糊糊的像塊剛從泥里撈出來的麥芽糖。
“你個挨千刀的葉塵!”他邊哭邊捶葉塵后背,拳頭軟得像棉花糖,“我以為你被妖獸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葉塵被勒得喘不過氣,拍著他后背想推開:“撒手撒手。”
葉虎反而抱得更緊,突然“嗝”一聲打了個哭嗝,眼淚鼻涕甩了葉塵一臉:“武老說要是找不著你,就把我吊在老槐樹上抽!我這胳膊腿細(xì),可經(jīng)不住抽啊!”
武老在旁邊看得直皺眉,抬腳猛踹了葉虎屁股一下:“哭夠了沒?有點男子漢的氣概沒,整個隊伍就你跑得最快,我叫你隨我一同回去找,你當(dāng)時就嚇破了膽子,一個勁地不愿意再回去,現(xiàn)在跑跑來套近乎”
葉虎這才松開手,捂著屁股,淚眼婆娑地瞅著葉塵,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兩顆沾著泥的大門牙:“你沒死真好,不然仙兒妹妹得多傷心啊。”
葉塵無語,“我這不是好好地活著嗎?”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葉虎絮叨著。
三人有說有笑的進(jìn)了城。葉塵和葉虎告別了武老,回到了各自的住處。
武老站在城頭,看著二人離去,忽然劇烈咳嗽起來。一抹鮮血順著嘴角流出。
林夫子出現(xiàn)在武老身邊,“你不能再出手了,不然你體內(nèi)的舊傷爆發(fā),到時候恐怕連我都壓制不住”
“老林,”他聲音輕得像落雪,“我這身子骨,自己清楚。當(dāng)年天魔宗挨的那記飛劍,你雖用本源靈氣護(hù)住了我的心脈,可那道劍氣早就順著血脈纏上了,這些年全靠一口真氣吊著,這次為了塵兒強(qiáng)行破關(guān),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
“塵兒這孩子,”武老望著天邊的殘月,嘴角浮起點笑意,“看著悶,心里比誰都熱。當(dāng)年在雪地里撿他回來時,才這么點大,裹在破棉絮里,眼睛亮得像星子。我這輩子沒教他什么厲害的拳法,就教了他劈柴挑水掃地,教他待人要實在,想來……也夠用了。”
“你不是這孩子武夫一道的引路人嗎?還說你沒教”林夫子抬手,磅礴的靈氣涌入武老身體。
武老灌了一口酒,“最看不慣你們這些教書先生,把自己所推崇的思想當(dāng)做珍寶,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再說,我家娃娃自學(xué),我只是幫了他一把”武老臉上紅撲撲的,似乎是喝醉了。
一旁的林夫子笑了笑,“君子不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