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有登上舞臺的周沫，居然有一點緊張。雖然是坐在舞臺側邊的導師位，可燈光亮起，音樂響起的那一剎那，他還是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好像時間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做選手的那個時候，可那時的他，雖然初出茅廬，卻是無所畏懼。

他那一瞬的游移，被監視器后邊的唐詩看在眼里。她面色平淡，心里卻泛起波瀾。腦海中浮現的是周沫當初在舞臺上肆意灑脫的樣子，是那樣的純粹和自由。他唱每一句都在宣示著自己就是舞臺上的王，讓舞臺下的耳朵都不自覺的臣服。而此刻她卻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猶豫和不安。

唐詩清楚，他當初離開舞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想想更覺得唏噓和自責。她是發自內心的很想，幫他找回最初的自己。

選手開場的部分，周沫顯得有些心猿意馬，好在他們那組，有秦放這個主咖在撐場面，周沫也不用說太多的話。

到了導師展示的環節，周沫和秦放被安排在了最后一組表演，趁他們準備候場的間隙，唐詩悄悄溜出導播室，來到現場導演身邊，臨時跟他溝通了一些燈光的設置，按照周沫往常的走位習慣，進行了一些改變。

周沫過去是一個對舞臺很有要求的歌手，所以很多時候都會在表演前很細心的去跟導演溝通舞臺上種種細節的設置，非常有自己的想法。可唐詩注意到剛剛周沫并沒有做這些事，只是安靜的站在通道里等待上場。于是她自作主張的去做了這些。

所以周沫在站上舞臺，真正開始表演的時候，突然找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他很快就進入了狀態。這首他兩年前寫的搖滾曲經過他和秦放的改編，加入了一些電音的元素，似乎被賦予了新的生命。特別是中間他的樂器秀搭配秦放的rap，絕對是演唱會的水準的秀。現場瞬間嗨到了頂點，就連那兩個完全不懂中文的老外都跟著尖叫，甚至打起了口哨。很多參賽的選手也被震撼了，想要臨時改變自己選擇的戰隊。

一曲唱罷，滿臉汗水的周沫給自己打了個90分。兩年了，終于痛痛快快的唱了一場。周沫仿佛感受得到，是有人在幫自己重新建立自信。他掃視著場外，卻有一點失望，他并沒有看到那個他期待的身影。

唐詩此刻早已溜回了導播室，透過屏幕看完了這場暢快的表演。她不敢留在現場，她害怕自己內心的悸動表現在臉上，再也掩飾不住。

表演結束，周沫似乎也“打開”了自己，跟選手們的互動也增加了不少，雖然比不上秦放那么能說會道，但多年的默契，也不會讓秦放丟的梗掉在地上。

整整八小時的錄制，讓整個節目組極度的疲憊卻都是目光炯炯，他們似乎是挖到了一座寶藏，累卻還想一直挖下去，而越挖，果然還有新的東西。

唐詩也忍不住感嘆，原來國內真的有這么多不為人熟知的好的音樂人。

第一期的錄制很順利，四組八位嘉賓配合度都很高，這讓唐詩終于松了口氣。雖然其他組都是男女搭配，但就目前來看效果最好的卻是周沫和秦放這組，秦放情商高反應快，周沫雖然話不多，但看法總是一針見血，直接卻不傷人。最重要的是兩個人在導師展示環節的合作表演太過驚艷，瞬間迷倒節目組無數的編導少女。錄制結束后的導播室里，就快成了他的后援團，風頭幾乎已經蓋過的原本內部呼聲最高的秦放。

在導演去接受后采的間隙，大家開始討論開來。

“這周沫簡直是個大寶藏啊。”

“是啊，臺風也太穩了吧。”

“這簡直就是鮮肉的顏，和大師的實力啊，那段樂器solo也太吸粉了。”

“這樣的人做幕后當老板也太可惜了吧。”

“我怎么早點沒粉上他呀？”

“當年我就覺得他能大爆，誰知道突然就沒了后勁了。”

“你這是事后諸葛亮，早上你還說秦放最厲害呢。”

“他退圈是不是有什么隱情啊？這不科學。”

“人家也沒宣布過退圈，只不過是不差錢不需要常出來拋頭露面唄。當老板賺錢多好啊。”

“還好他們公司來比賽的新人都是女的，要不，必然被老板秒的渣都不剩。”

“都是女的？”

“是啊，聽說他們公司這幾年除了秦放，簽的都是女歌手，不過倒不都是花瓶，聽說考他們公司的練習生特別難，要求會樂器，能創作，最次也要有點舞蹈功底。你看這回來的那幾個，差不多都過海選了。”

導播室里這些小姑娘大部分都是剛畢業的學生，對周沫那段輝煌歷史并不甚了解，所以也不知道當年“詩爺”響當當的大名。當初兩個人的緋聞雖然鬧得大，但畢竟自己是做幕后的，大家對自己的長相本來就模糊，而且現在自己改了名字又改變了裝扮，就更讓人對不上號了。所以她們討論起來毫不避諱。

唐詩也不搭茬，看著屏幕一會切到剛剛錄制的畫面，一會切到現在嘉賓和選手后采的畫面，腦子盤算的是一會要和導演探討，贊助商要求的幾處植入怎么放才不突兀。

只有葉子因為在唐詩家見過周沫，再通過于天天和李銘的只言片語，知道個大概。她不好意思明著打斷大家，只有一邊偷偷瞄著唐詩的表情，一邊偷偷把切到周沫后采的畫面再切出去。

“哎呀，葉子姐，你先別動。”終于有個小姑娘忍不住說：“我想看看他說什么。”

“對呀。”“對呀。”身邊的幾個人跟著附和。

葉子偷偷看了看唐詩，可從她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情緒。算了，正主都無所謂，我操什么閑心啊，她想。

鏡頭里只有周沫，而采訪者用的是畫外音。

畫外：“能不能說說參加節目的原因，不要客套的，簡單點，最直接的原因。”

“直接原因……”周沫以前就有這個習慣，采訪時總是先重復問題，再回答。此刻他露出一臉老實人的表情，似乎是經過思考吐出了四個字：“潛規則吧。”

唐詩差點噴口血出來。可以想象坐在周沫對面的那個姑娘的反應，因為此刻在導播室里，正有無數對眼珠子正以一種就要掉出來的姿勢瞪著自己。

“我開玩笑的，的確是因為班底好，題材我喜歡。”周沫看著對面的人下巴都要脫臼，已經完全問不出問題的囧相，只好趕緊把話收回來。剛剛他也是一時惡趣味涌上心頭，想要整一下唐詩，不過想想她這一刻也未必看到，之后畫面也未必剪進去，畢竟工作人員是無辜的，還是放過她們吧。

果然老實人開玩笑才最讓人大跌眼鏡。

畫外清了清嗓子，繼續發問：“說道班底，您和唐制作人也是舊相識吧。”

“就像你們知道的那樣，我們共事過，她非常優秀。”周沫收起了剛剛玩笑的態度，很認真的說。

畫外：“畢竟離開了舞臺這么久，這次選擇出山，是不是也有些私人交情的原因。”

“我只是選擇了一個會給觀眾和自己驚喜的節目，當然唐制片曾經是我最重要的工作伙伴和家人，我對她的能力也非常信任。”

聽到這，唐詩就感覺有點不對勁，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基本都是她親自面試的，按理說做后采的這些實習導演應該并不知道她和周沫的那段過往，即使知道，她也不覺得她們有膽量在后采的時候直接發問。

畫外：“不只這樣吧，聽說你們兩個好像還傳過緋聞……”

“所以呢？”周沫眉頭微皺，也發覺有些不對。緋聞這個事，他認為唐詩一定是打過招呼的，不管是采訪還是宣傳都應該刻意繞過的，現在這個人是怎么回事。

此時的導播室里的幾個小姑娘面面相覷，仿佛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奸情。

畫外：“所以緋聞對你們的關系并沒有什么影響？還是說當初……”

“這個問題當初回應過了，當時的回應就代表現在。”周沫沒有給她機會問完，表情已經出現明顯的不悅，心里盤算著，此時拒絕采訪會不會有什么不好的影響。

畫外：“那今后呢？這次合作這么愉快，今后你們還有可能嗎？”

周沫心想，我在錄制現場，她在后臺，節目錄了8個小時，累的要死，也沒有打照面，怎么看出我愉快的？但他還是盡量收著情緒，繼續答道：

“我只能說合作愉快這是真的，她很好也是真的，不過現在希望大家關注的重點回到我們的節目中來。這是一個給熱愛音樂，熱愛創作的年輕人提供一個良好平臺的機會。至少我個人覺得，這是近幾年來最棒的一個平臺，沒有之一……”

“這是哪個組的實習導演？”唐詩實在看不下去了，她開會明明給了明確的后采內容，只要按照臺本問就可以，這都是些什么。

“溪遙姐，給嘉賓做采訪的不是我們的實習生，是平臺自己的一個娛樂周邊觀察節目。”一個小編導說。

“什么節目？”唐詩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么拗口的節目類型。

“就是網絡平臺自帶的八卦節目。”葉子解釋道。

“我們的后采為什么讓他們來做？為什么沒人跟我說？”唐詩怒道，這么大個事居然自己不知道。

“溪遙姐，我以為你知道。”看唐詩發飆，導播室里瞬間安靜，只有監視器里的人還在吧啦吧啦的說個不停。此刻敢開口的也只有葉子：“溪遙姐，這是你合同里簽的，給平臺的衍生節目提供素材，正片錄制為了避免結果提前曝光，所以就安排在嘉賓的后采了。我以為你知道……”

“為什么不告知他們不許問與節目無關的問題？一個人的采訪是這樣，其他人的呢？”唐詩的矛頭對準了葉子。

“對不起，這個是我疏忽了。”葉子認錯的態度非常積極。

“馬上檢查所有嘉賓的后采，類似的內容告訴他們撤下了不許播。”唐詩知道此時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最重要的是這些畫面不要流出去對節目產生不好的影響。

“可是現在素材他們已經拿到手了，合同里邊也沒有明文規定什么不能播。”葉子有一點犯愁。

“那就去協商，想辦法。”唐詩覺得胸中的火直往上竄，她指著一屋子的顯示器問：“給我看一眼，周沫在哪個房間采訪？”

“已經采完走了。”一個編導怯怯的回答道。

唐詩“咻”的站了起來，氣勢洶洶的走向周沫休息室的方向，也不知道是想找那個做采訪的還是找周沫去算賬。休息室的門大敞著，里邊亮著燈，卻空無一人。她回身剛好看見從門口經過的于天天。

“你老板呢？”她把人拎過來問。

“少爺？說他先走了，讓我去搭秦放的車。你這是，怎么了？”于天天一眼就看出她頭上竄著火。

“沒事，你走吧。”唐詩撒開他。

“那，老大，先不多說了，我再不過去怕趕不上，就要留在這通宵了。”于天天說著一路小跑的跑開了。

沒有逮到周沫，唐詩只好回到導播間，和導演簡單的溝通了幾句，一起把剩余的工作交代完畢，該下班的放走，該留下加班的做好分工。這一切安排妥當后，和葉子一起走出攝影棚。

“溪遙姐，你沒開車，我一會送你。”葉子自知自己工作有失，趕緊陪著笑，借機討好。

“嗯。”唐詩答應了一句，心思卻完全不在這里。

可沒走出幾步，葉子突然一摸兜：“哎呀，我手機好像忘拿了，給你鑰匙，你先到車上等我，我回去取一下。”

“一天丟三落四的。”唐詩無奈的說。

葉子有點不好意思，但看到唐詩愿意說她估計是原諒她了，于是撒嬌道：“哎呀，你慢點走，我很快。”

唐詩只好一個人趿拉著拖鞋，沿著昏暗的路燈繼續往外走。夜里的影棚區，就像是停工后的工廠大院，又黑又曠。她剛走出院門口就被停在路邊的車燈晃了兩下。累了一天也沒有力氣罵人，她于是不理，繼續往前走，車里的人又按了兩聲喇叭。

唐詩沒有回頭，覺得可能是自己擋路，就往馬路邊讓了讓。

身后的車燈終于暗了下來，里邊的人熄了火，從車里走了出來。

“唐制片，我有事問你。”竟然是周沫。

唐詩心想，你不是走了嗎？我以為你做賊心虛，沒想到我還沒有質問你，你倒是先跑來問我了。好吧，算你撞槍口上了。

“什么事？”她雙手抱在胸前，一副準備攻擊的架勢。

“你，你有沒有看見我衣服。”周沫這問題提的就好像是臨時想出來的一樣。

“衣服？”唐詩一時語塞，不是應該為你剛才的胡說八道道歉嗎？這時候聊什么衣服？

“我穿來的那件外套。”周沫又說。似乎他想聊的，真的是衣服。

唐詩想起來白天他因為護著自己被潑了一身“血漿”，本來是有一點感激的，可這一絲絲的感激怎么也掩蓋不掉他胡言亂語的“罪行”吧，雖然她知道不該把這些完全算在他的頭上。那件衣服雖然一看就價值不菲，但是被搞成那個樣子怕是也不能要了。而且現在的周總，財大氣粗，不會是連一件衣服都舍不得的樣子。

“沒有。”唐詩冷冷的說。

“哦。”周沫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還有別的事嗎？”唐詩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我……”周沫摸了摸額頭，仿佛在擦根本不存在的汗。

“周總？是周總嗎？”是葉子“嗒嗒嗒”跑過來的聲音，一邊跑，一邊喊。

“啊，是。”周沫沒想到里邊還有人出來，顯得有些尷尬。

“這是你的衣服吧？”葉子把一個袋子舉到周沫的面前：“我剛才回去取手機，看見你休息室燈沒關，進去發現你衣服沒拿，本來想拿去干洗一下再給你送過去呢，現在正好，碰到你了，干洗費省了。”

“謝謝。”周沫接了過來。

看著他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唐詩倒是很意外，難道在這堵我，真的是為了件衣服？

“溪遙姐，能走了嗎？”葉子看兩個人相對無言的樣子，很怕唐詩現在開始興師問罪，這樣她就不知道幾點才能回得了家了，于是嘗試解救一下自己。

“那個，葉子，我們有事要商量，你先回去吧。”周沫卻搶在唐詩之前說。

“溪遙姐沒開車，要不我等你們一會？”葉子自救失敗，于是又問。

“沒事，我會安全把她送回家的，放心。”周沫又搶先道。

介于知道兩人的關系，葉子知道此刻如果自己再不走，就太沒有眼力見了。反正周沫總不是壞人，也能保證唐詩安全，自己又能早點回家休息，一舉兩得。于是拿回唐詩手中的鑰匙，匆匆忙忙的和兩人道了別。一個人“嗒嗒嗒”的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