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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任苒篇 1.被傷害的人

將近六點的時候,手機提示音嘀鈴鈴地響了起來。

任苒停下手里的鉛筆,把畫了一半踏板記號的譜子擱在一邊,拿起手機查看短信,一邊讀一邊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苒苒,媽媽下了班去學生家上課,八點多才能到家,自己下樓買點東西吃吧。”

隨手把長發用布繩盤起來,右手拉開冰箱,卻只找到了幾個雞蛋,番茄和一個快要爛了的蘋果。

冬季天黑得早,外面已是一片深夜景象。何必非得出去買小餐館的飯呢?不干凈又不好吃。任苒把垂到臉頰邊的幾縷碎發括到耳后,從廚房門口找到圍裙熟練地系上,卷起袖管在不銹鋼水龍頭下洗干凈刀和菜案。

切好西紅柿再把雞蛋打勻,先后倒入炒鍋里。任苒儼然一副大廚模樣,只是站得離灶臺半米遠,遠遠地抓著鍋鏟的長把兒三下兩下翻動著菜,幾滴滾燙的油不聽話地濺到她的手背上,痛得她“嘶”地一聲叫出來,眼淚被煙熏得不停地流下來。

高梓妍打來電話的時候,任苒剛剛用沒被燙傷的左手關了煤氣,還沒來得及把菜盛到碟子里。她一邊歪著頭夾住手機一邊擰開水龍頭清洗右手被燙傷的地方。

還好傷的面積不大。任苒找來藥小心地敷上,一碰到其中一個晶亮的大泡就痛得直跳腳。手機聽筒里不間歇地傳來高梓妍嘰里咕嚕的聲音。

“所以呢?他有沒有回你?”任苒用左手扶正了手機,一屁股窩進沙發里,時不時嘟起嘴唇向燙傷的手背吹氣。

“算回也算沒回。他只說讓我早點休息,就好像沒看見那條短信一樣。”高梓妍的語氣頗有些沮喪失望。

“需要我幫你問問他的意思嗎?”任苒不無擔心地說。

“算了,是我自作多情了。”那頭傳來了一聲嘆息。

“小妍……也許,他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去向你表達他的想法。給他一點兒時間吧。我想他會給你你想要的答案的。”

“但愿如此吧。”

掛上電話,電飯煲也跳了燈,香噴噴的米飯澆上熱乎兒的番茄炒雞蛋,任苒吃得津津有味。

看來我的手藝還不錯嘛。她開心地想。一會兒再盛出來一碗,等媽媽晚上一回家就能吃上飯了。

好不容易等時針指向了數字“8”,又過了半個多小時,終于盼來了媽媽回家。任苒一溜煙跑到廚房在微波爐里熱了不到一分鐘飯,便喜滋滋地端到媽媽的眼前。

誰料任媽媽一下子變了臉色。

“誰叫你去廚房動刀動煤氣了啊?我讓你去樓下餐館買飯吃你為什么就是不聽?切菜傷到手怎么辦?炒菜油燙到手怎么辦?你還想不想彈鋼琴了啊?”任媽媽眼尖一瞟便瞟見了任苒手背上的創可貼,失聲叫了出來,“你手上的傷口怎么回事!是不是油濺到手上了!”

“…沒有…”任苒偷偷把手背到身后,支支吾吾地說,“我不小心被譜夾劃了一道口子……”

“什么?!”任媽媽氣得聲音都破了。她一把抓住任苒的右手就想撕開創口貼,“你怎么會這么不小心?馬上就要復賽了你知不知道?早知道你這么冒冒失失地我當初就不該答應你爸讓你學鋼琴!快讓我看看傷口深不深!”

一聽到媽媽又提起爸爸,任苒的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極點。她猛地抽回手,也不管皮膚摩擦后隱隱作痛的傷口,低下頭默默走回了練琴房。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跌落到地板上,嗚咽地趴在鋼琴蓋兒上時,只聽到客廳分針時針轉動的嘀嗒聲,和媽媽模糊不清的喃喃自語。

27日抽簽,28日上午十點開始鋼琴部門的復賽。可剛過九點任苒就提上裝著琴譜的沉甸甸的包匆匆忙忙地坐上去往在另一個區的賽場的巴士。

沒有心情欣賞窗外的風景,到了站任苒跳下車就往音樂廳跑。凜冽的冬風像刀子一樣刮得人臉生疼,喉嚨因為緊張干得冒煙,一咽唾沫就刺剌剌地。突然有雙腿停在了任苒的正前方,讓她猝不及防差點撞上去。

一只修長寬大的手拉住了任苒的胳膊,她借力站定。抬眼看過去,一張五官分明標致的熟悉的臉出現在她眼前。

“這么著急干嘛?又沒有人追你!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始呢!”語氣中頗有些埋怨的意味。

又是楚涵。

真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幾輩子的血霉了,自從高二楚涵轉學去市里的音樂學院附中之后,不管是大大小小的比賽自己都和他撞車在同一個組,凡是自己參加的活動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更可恨的是,只要自己是第二,第一絕對是楚涵。

任苒一度絕望地認為自己一輩子都甩不掉這個鬼魅一般的陰影了。

“…嗨,你也…來了哈…”任苒的表情尷尬地凝固在臉上,無奈地說。

楚涵推了推從鼻梁上滑下來的黑框眼鏡。“你知道的,有你的比賽我都會參加。”

無賴。任苒在心里第無數次思考起自己什么時候得罪了他的問題。

“你的手……”

“任苒!”楚涵的話才開了個頭,就被任苒身后突然傳來的低沉醇厚的聲音給打斷。

任苒像看見救命恩人一樣回過頭來沖陸卓宇感激地笑。“陸卓宇?小提琴的比賽不是下午才開始嗎?你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陸卓宇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瓶溫熱的礦泉水遞給任苒,“嗯,我在家呆著也沒事兒,就想著過來看你比賽,給你助威呀!”

冰冷的手心被捂得漸漸暖和起來。轉過身去卻發現楚涵臉上的神情有些復雜不明的東西。

陸卓宇伸出了手。“你好。陸卓宇。上次小金鐘頒獎的時候我見過你。”

楚涵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生,才緩緩握住他的手,“你好。楚涵。”

還沒等陸卓宇說話,楚涵就扭頭重新看回任苒,眉頭似蹙非蹙,表情頗為嚴肅,“你還沒回答我,你的手怎么了?”

任苒看他緊張的樣子只覺得好笑。

“我沒事,炒菜的時候燙著了。”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

任苒漸漸不耐煩起來。從早上一見到楚涵就開始埋怨自己,氣不順也別影響別人啊!

她扯出一個自認為友好的笑臉,丟下一句“我要進去準備了”便側身從兩個男生的包圍中逃脫出去。

楚涵的出場順序在她的后頭,比賽經驗還算豐富的她心無旁騖地投入享受了演奏,雖然彈到后面的大曲子不出意外地有些喘不過氣,手上也有些泄勁,但畢竟練得多也還算順溜地彈了下來。

她從來都沒有看后面比賽的習慣,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用盡了,只想趕緊回家休息一會兒,準備下午的鋼伴曲目。

收拾琴譜演出服的時候,陸卓宇也來到了后臺。同樣身為比賽者的他十分了解演奏者的心情,并未對剛才的演奏做任何評價,只是接過了任苒黑白琴鍵圖案的手提袋,和她一起走出了音樂廳。

過了不一會兒,身著燕尾服系著黑色蝴蝶結氣宇軒昂的楚涵也腳步匆匆地來后臺四下張望著。他慌張地抓住一個正萬分崇拜地癡望著他的女生的手:“任苒呢?”

那女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握弄得滿臉通紅,有些靦腆地說:“她…她和一個男生一起出去了。”

聽到這句話的楚涵無力地垂下了手,眼神黯淡得如同失去了一整片星空。

下午的小提琴比賽,陸卓宇發揮得非常出色,完美地拉完最后一個長音,在評委的一片點頭稱贊之中滿意地鞠躬下臺。

由于他的號碼比較偏后,演奏完之后天色已經漆黑一片,冬風在看不見的夜里橫沖直撞。雖不順路,但他還是執意送任苒回家。

漫步在昏黃的路燈下,任苒被什么東西不經意地吸引看向別處,陸卓宇背著小提琴盒低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寂靜的小巷,寂靜的夜,若不是任苒的長發偶爾若有若無地拂過陸卓宇的大衣,很難把這兩個并肩沉默的人想象成熟識的人。

可任苒卻覺得尤為舒適。她喜歡這種雖不語也不會無聊尷尬的感覺,這需要信任,一種她覺得人與人相處之間最重要的東西。即使現在自己有媽媽的禁告在身,不會也不能談戀愛,但她時常也會憧憬,未來的某一天,和自己愛的并且愛自己的人在浸滿花香的小徑上散步,心有靈犀地默契,不需要用蒼白的言語表達,便覺得歲月靜好,一輩子不過是輾轉一瞬間。

一生一世一雙人。她想她終會遇到屬于她的“錢鐘書”,與那個憨憨的男子在人生的道路上相依相伴,“與世無求,與世無爭”,“碰到困難,一同承擔,困難便不復困難”;最后老病相催,在偏僻老舊的居所里背對著背看書看一下午也不覺得累,老態龍鐘的兩個人平靜地一程一程地送,盡量在夢里多聚聚。

不是有首歌這么唱的嗎: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這是任苒心里最美好的愿望,又或者說,是來自一個永遠沒辦法實現的遺憾。

心下有些憂傷,突然傳來身旁男孩子的一聲低低的呼喚。還沒等她回過神來,一只長胳膊就把她圈在了懷里。

發梢低調而張揚地在風中漫舞,不知是陸卓宇還是她自己的身體微微地發抖。

從男生寬大硬朗的肩膀望出去,猝不及防地撞上一雙瞳孔分明的大眼睛。細密的睫毛震顫著,眼神里盡是難以置信。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女孩開始一步步地向后退,繼而轉身沒入暗無天日的夜里。

剎那間任苒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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