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宋）蘇軾《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

南國的這個秋季顯得尤其多變，往日期盼的秋雨在今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還是有的，經常在連續幾日的炎熱后下一陣子，天地之間依然是秋日不退的高溫，卻見嶺南的花木與綠葉顯得比往年更清朗明凈。在過去的幾年里，這嶺南的環境污染幾乎達到了不堪入目，去年歲末的雪災和今年春夏之交的特大地震過后，禹蝶意外地感受到眼前環境的好轉，不僅在心底涌起一陣竊喜。

晚上7:00，禹蝶接到湯銳鋒姐姐打過來的電話，她說，我們師范同學聚餐，謝老師要跟你說話。

禹蝶，我讀了你的教育專輯《獨行者》很受感動。在目前教育的大環境和社會的浮光躁影中，你還能親自去實踐自己的教育夢想，非常了不起！你要多與學者專家交流碰撞，讓自己的教育理念得以驗證與提升，如何有效實施，的確需要有一個過程。禹蝶，你要堅持心中的信念！我支持你！

禹蝶連聲說“謝謝您，謝老師！”那份遠去的師生情懷，已在時光的飛轉中成為一種親情，感動著不再年輕的禹蝶，能有一位尊長鼓勵自己向前走，乃人生一大幸事。教育之路漫長，它所昭示的曙光，一直都在照亮著她。

掛斷電話的時候，禹蝶的腦海里還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畢業前，她與謝老師那場不到3分鐘的談話。那一刻，謝老師對她是拋棄，還是拯救，如今似乎都不再重要。她在一個人的世界里，早已學會了獨立與堅韌，即使在遙遠的嶺南，她也能執著前行。

禹蝶還是決定，做一個學生真心喜歡的老師。

二十年聚會后的第五年。

這里以前叫葉莊學校，八十年代是劉家莊管理區所轄學校，開設有小學和初中八個班級。當寒蟬將車停在一片破舊的老校舍旁邊后，帶她看了一圈，介紹道。

葉莊是我上小學的學校，我怎么一點都沒有看出來？自從1987年國慶節搬離她的第二個家鄉劉家莊后，禹蝶再也沒有回來過。剛從城中心出發，一路向北兩邊都是高樓林立，感覺還沒到郊區就一下子到了葉莊學校。

想給你一個驚喜！怎么樣？在你的母校投資一所國際學校不是更有意義嗎？寒蟬面帶笑意，重走你從前走過的路，能給大作家帶來創作靈感。

別笑話我，你用這樣的口吻跟我說話，我感到好陌生。還是言歸正傳。她在心里溫暖著，嘴上卻這樣說。

這些年城市在無限擴展，周圍的郊區逐漸退讓出地盤給城市，棘陽城北這一片是規劃的開發區。寒蟬的聲音依然清朗，有一種深沉的立體感，歲月已經在他臉上抹去了往日的憂傷，留下的是坦然與淡定。

這時，禹蝶的微信視頻電話響了。禹蝶對寒蟬說，是湯銳鋒打過來的。

湯銳鋒問，怎么樣？看的那個位置具體在哪里？

比我們當年看到的涼山學校要像個學校，教室的殘垣斷壁還在。禹蝶把視頻鏡頭對著眼前的殘破校舍，沒想到是我上小學的葉莊學校，新規劃的開發區，周圍有不少新樓盤，打工回來的年輕人購買的居多，居住人群有一定經濟實力。禹蝶簡單介紹了一下，又問雨竹有沒有發信息。

剛剛發了信息，說飛機落地悉尼機場，等到了悉尼大學安頓好后，再打電話過來。湯銳鋒又問，許承業和童范進都到了嗎？

禹蝶說，他們倆馬上到。

與許承業見面是在深圳的一次全國課堂教學觀摩會上，禹蝶與許同學如約相見，晚上聚餐，還請了雷老師。沒想到的是，王偉和雷老師組成了幸福的家庭，他們還有了一個六歲的兒子。

許承業所在的是南山區一所知名國際學校，目前正在讀教育博士。他到深圳后離了婚，新夫人是深圳南山區醫院的一名外科醫生，四川人，醫學博士畢業。大伙兒慢悠悠地喝著椰汁，品著紅酒，談各自的專業，熱烈而不喧囂，都從彼此身上看到自己這些年南闖的痕跡，又從對方身上吸納著新的力量。

雨竹考進深圳大學后，韓國來的金老師請禹蝶去她開的漢語班上課，她兼職做了半年后，從嶺南實驗學校辭職，去了學而思做全職教師。培訓機構的時間比學校自由，好支配，她終于考過了一年前報考的遠程教育培訓的心理咨詢師。雨竹讀初中的那幾年，她每個周六陪著女兒去廣州市天河城購書中心新東方教室學，跟她一起學英語。也在這一年，禹蝶順利地考到了國際認證的漢語教師資格證。

一年后，禹蝶從學而思辭職，在她所在的錦繡美苑社區，開了一家學而思分校。這是一個居住人口達二十多萬人的中高檔社區，號稱亞洲第一樓盤。

禹蝶空前地熱愛著她的教育事業。她無限感慨地對湯銳鋒說，我終于能做屬于我的自由的教育了。我來嶺南比你早，進入佳境卻比你晚。

湯銳鋒美滋滋地說，你是我們家的奉獻者，一等功臣。

禹蝶笑說，你還不知道吧，曾校長在教師倒會上總是說，我們這群南闖的隊伍里，都是妻子跟隨丈夫的步伐，只有禹蝶除外，是丈夫跟隨妻子的步伐南下。

這些年，禹蝶購買的第一套38萬的房子升值到280萬，她因這套房子結交的中介朋友讓她趕緊出手，用這一套置換兩套。她咨詢了麗平的意見后，果斷出手，馬上入手。兩套房子先跌價了一年多，后房市回暖，又升了三倍。她嘗到了甜頭，不停地倒騰，還算順心順意。

禹蝶把自己的甜頭分享給艾小杰，艾小杰說跟著禹蝶倒騰絕對不會錯，也倒騰了幾套房子。童范進一路小跑著提升專業水平和自身文憑，讀完研究生后，從廣外附屬實驗學校應聘到湛江新開的廣外分校擔任校長，再也不想出來開培訓機構了。

說起這次投資辦學，也是出自禹蝶和湯銳鋒的思考。

二十年聚會前，方啟軍與時任棘陽市晨光小學校長的邱美玲交換工作崗位，方校長從第三實驗小學（二十年前的師范附屬小學）調到晨光小學任校長。聚會結束后，禹蝶讓寒蟬和方啟軍帶她去從前的學校看看，她聽說學生還在增加，往日的校園面積卻沒有變化，當年存在的問題還是問題。

這種教育現狀還要再持續二十年嗎？我們的孩子不能在這樣逼仄擁擠的空間度過寶貴的童年，這六年是身體發育最重要的時期，他們需要寬大的操場奔跑跳躍，需要寬敞明亮的教室自由伸展身體。禹蝶談起她所在的BSD嶺南雙語實驗學校12萬平米的校園，有大操場、跑道、籃球場、足球場、生物園、游泳池，師生每天走進校園就像走進一個自由樂園。

方啟軍說，所以你當初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離開，最起碼能給自己的孩子創造一個優越的教育環境。

的確有些自私的考慮，那時候我不能改變什么，我只能改變自己。禹蝶說，現在我們完全可以改變當前的教育環境，開辦新校區。

寒蟬說，除非招商引資。

禹蝶想起黎老師在聚會時的一句閑聊，我的小孫子從武漢回家想上一所條件好的學校就找不到。我這老夫聊發少年狂，辦一所學校的想法時常冒出大腦。希望禹蝶和童范進把南方的教育資源引進家鄉，等我退休，與你們一起合作辦學校。

禹蝶說，棘陽不缺生源，完全可以操作。

方啟軍說，我們這兒啥都不缺，就是缺錢！家長們對教育的重視超過一切，像晨光小學目前每個班120多人，還有人踮著腳尖都擠不進來。

禹蝶說，這些年，南方的民辦學校如雨后春筍般地誕生，雖歷經一些艱難，都在一批教育理想者的堅守中發展壯大起來。完全可以借助這里的教育資源，引進外來資金，建一所一流的新型學校。

禹蝶先跟湯湯商量，沒想到湯銳鋒舉雙手贊同，當即打電話跟他姐姐湯智琳互通信息，湯智琳是棘陽市教研室主任。

三天后，湯智琳給湯銳鋒和禹蝶打來電話，興奮地說，你們支持棘陽辦學校，是一件好事情。我馬上也退休了，可以去新學校發揮余熱。

禹蝶興奮地給童范進打電話，說了很多想法，童范進一聽，說，黎老師不是也有這個打算嗎？我打電話跟他談一談可否操作。

禹蝶掛了電話又給許承業打過去，許校長聽得一頭霧水，但他的專業讓他很快理清了思路，感慨道，你這個不老女神在師范的時候想出那么多鬼點子，折騰得幾個男生不得安心，如今還不想消停。說完，自顧自地大笑了一陣子。

許校長，你是在夸獎我，還是在挖苦我？我就是不想消停，過幾年還打算去國外孔子學府教老外學漢語。這個早已在我的規劃之中。

看來我又要去追風了，當年就是跟著你追到了南方，你這陣風又要刮到國外去嗎？

先不去國外刮，我們幾個同學一起形成一股龍卷風，卷一卷家鄉的教育市場，以你為龍頭。我把寒蟬的電話告訴你，你直接打到棘陽市教育局。

最好還是你來打，我的話他不一定能聽，再說他最信任你。

他才不會信我，我在他眼里永遠就是個弱不禁風的林妹妹，我也不想當他眼里的女漢子。哈哈——

這事情就越來越接近現在的樣子。

禹蝶回頭看見方啟軍帶著許承業和童范進也到了。她正要掛電話，湯湯在電話里說，你把電話給老同學寒局長。

寒蟬接過電話，目光炯炯地看向禹蝶，說，歡迎老同學回家鄉投資辦學，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寒局長，捐給晨光小學的那批書都收到了嗎？湯銳鋒問。

都收到了，老同學放心，一萬冊圖書全部擺上了學校圖書管。寒蟬回應著，你這次不回來，授書儀式沒法舉行啊！

禹蝶聽得云里霧里。二十年聚會時，湯銳鋒班上明明沒有舉行，他非要陪禹蝶回一趟家，還成心讓她遲到五分鐘。

寒蟬掛了電話說，我們二十年聚會那次，湯銳鋒回來跟規劃局幾個領導來到晨光小學走了一趟，建議學校開一間圖書室，他捐的第一批一萬冊早到位了，這是第二批捐書。

湯湯一向是我們家的幕后英雄，這次沖到了前線當英雄，想給我一個驚喜嗎！

應該是。湯銳鋒說你總是在他面前提起晨光小學的孩子們好學，但學校環境有限，不利天孩子身心發育。這棘陽的經濟落后，光全市幾千名教師的工資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像晨光小學這么好的資源沒有資金擴展，我這些年愧對良心啊！

我的團支部書記的水平，我還不知道嗎？從前到現在，沒有你做不成的事情。棘陽的教育教學水平在全省乃全國都很有名啊，我們嶺南還用了棘陽小狀元練習冊呢，你是功不可沒。禹蝶說，老師們的吃飯問題是頭等大事，你做得對！

寒蟬聽禹蝶這樣一說，心里寬慰了不少，說，湯銳鋒怎么沒有一起回來？

本來湯銳鋒是投資人，他還在停薪留職，你明白我的意思。他比我更關心這件事情，只是最近生意比較忙，走不開。

五個人匯合后，實地考察了一番，回到教育局寒蟬的辦公室里。

法人禹蝶占股40%，其他股份分別是晨光實驗小學30%。許承業20%，童范進10%。禹蝶與棘陽晨光小學合作辦學的草簽儀式正在進行之中。

禹蝶對寒蟬說，等一等，我還有個想法。

寒蟬擔心地問，啥想法？你這顆腦袋總是讓我吃不準。

禹蝶笑了一下，說，以后你就會吃準的。從我的股份中拿出10%作為干股，分給87級1班的師生。這一點也寫進協議里。

兩年后，曾經的葉莊學校，禹蝶從前不敢回去教書的母校誕生了一所嶄新的現代化校園，占地面積六萬平米。學校大門口掛著幾個赫赫的校牌：

棘陽市南華國際實驗學校

棘陽市中師生教育研究學會

棘陽市八七級中師生家園

剪彩儀式那天，出席的有寒蟬局長，老牌師范生同窗黎永勝老師和湯智琳老師出任校長和副校長，全體同學邀請恩師謝遠大老師擔任中師生研究會會長。

許承業和童范進也出席了剪彩儀式。

當天，禹蝶和湯銳鋒帶著他們七歲的兒子正飛往南半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