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夜話漁家

無數條江水匯聚于此，成為海，彎彎曲曲的海岸線，就像裙擺的花邊一樣，是海浪的筆蘸著海水的畫在巖石上、沙灘上。漁村就像一粒蚌珠恰到好處地嵌在這里，這里的建筑是青磚黑瓦，坡面屋。房屋與房屋之間的距離很近，相鄰的兩家只有竹子做成的簡易柵欄，僅僅是用來區分曬的漁具和魚干，以免各家收錯。

坐在漁家的院子前，聞到了淡淡的魚湯的香氣和魚干的腥味，海水相距不遠，拍打巖石的聲音此起彼伏。剛剛見到的兩位漁人，一個叫阿海，一個叫阿安，他們是兄弟，雙親去世早，兩人相依為命，一直生活在漁村，倒也不愁生計。依靠著得天獨厚的海，每年的海汛，都可以有不少的魚，可以制成魚干，也可以賣給凝雨鎮的人們，來獲得一些生活的必需品。

年年歲歲如此，歲歲年年如此。

哥哥阿海在廚房忙碌，而弟弟阿安去了鄰居家，抱來了鄰家的那個嬰兒。阿安熟練的抱法，可見他經常和這個嬰兒接觸。

“阿安，我可以抱一抱這個嬰兒嗎？”穆寒朝阿安說著，他心中自然知曉，這個嬰兒十有八九是歐陽彬蔚的孩子。阿海阿安一家和歐陽彬蔚及那個女子的家是鄰居，阿安去了鄰居家。可能是嬰兒的母親再廚房忙碌，父親需要把魚掛好，這個嬰兒又不肯在自己的搖床中自顧自地玩，正好阿安過去，便幫鄰居家帶帶孩子。

眼神中充滿驚奇，阿安有些遲疑。

只聽穆寒繼續說：“我夫人喜歡孩子，今日她總是愁眉不展，想想她要是見到這個嬰兒，心情會好許多。”

阿安朝坐在一旁一聲不吭的面紗女子一瞧，雖然戴著面紗，但是眼里依舊藏著隱隱的愁緒。只見阿安小心翼翼把嬰兒放在了穆寒的懷中，道：“這孩子不認生，穆兄抱著去給你夫人瞧一瞧吧！”

“夫人，你看看這個孩子。”穆寒走到了孟朝雨坐的地方，她垂著眼眸，似乎在想著什么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沒有想，只是坐在那里，不言語。海風吹拂，有些咸咸的味道。

聽見有人在說話，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穆寒再喊她。心想：一口一口叫夫人，真的是怕自己娶不到媳婦嗎？

四目相對，雖然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但他們的距離是很近的。在這樣近的距離下，彼此的情緒都似乎能一目了然，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轉著真摯的誠意，隨著他的語聲微微波瀾。他的手里抱著一個嬰兒，瞬間，恍若一個夢，他們就好像生活在漁村的一對平常夫婦，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只是一瞬，夢醒了。

“這孩子？”孟朝雨問著，心里的神情變得十分柔和，眉眼間的憂愁瞬間消散，她白皙修長的手指輕點在嬰兒柔軟的小嘴上，后者伸出肉團一樣的小手，抓住她的食指仔細地看著，似乎在看一個稀世珍寶。

阿海正叫著阿安去拾些生火的干柴來，便只留這一對夫婦和這個嬰兒在院中。

見到孟朝雨沉靜一笑，另一只手探出來輕輕觸碰嬰兒的臉頰嘴角，逗得嬰兒咯咯笑起來，那個抓著她的食指的小手放開了。

“來，你抱抱！”穆寒說著，便把嬰兒放到孟朝雨的懷中。雖然孟朝雨戴著面紗，但這個嬰兒并不害怕，反而很舒服地躺在孟朝雨的懷里。

嬰兒看到穆寒，伸出小手，表示也想讓看看穆寒的手，穆寒蹲了下來，把手伸了出去。嬰兒依舊是抓住的食指，他好奇地看了看眼前這個人的手指，又不禁咯咯地笑了。

同樣是食指，同樣是咯咯地笑，孟朝雨和穆寒兩個人之間明明沒有半點兒接觸，卻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絲線牽系著此端與彼端。孟朝雨的眉頭不禁一皺，想到了穆寒為什么執意不讓他們換平常的粗布衣服，非要打扮得如此正式。

穆寒抿著嘴，眼角微彎地看著她皺眉的樣子，欣賞了一會兒，才繼續看嬰兒，淡淡說道：“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侄子，當然得正式一點，讓孩子看看他的姑媽多么漂亮！”

“照你這句話，作為我的冒牌夫君，你這個叔父也應該正式打扮一番！”孟朝雨用手觸碰嬰兒的手指，那個嬰兒感覺到很有趣，睜大眼睛看著那只手。

雖然，孟朝雨和穆寒交談著同一件事情，卻似極有默契的不看彼此，目光交錯，而不交匯。

“當然啊，說不定我會成為正牌夫君的。”穆寒似乎只是在緩解孟朝雨看到歐陽彬蔚那一刻的心情，接著他進入了主題，“我自會和他說，他那樣不負責任地離開，這云淡風輕的三年，是用你的青春韶華換的，你本可以不做少幫主。”

孟朝雨聽了這話，默然不語，神情間并不贊同，半晌道：“你難道讓我去做趙夫人？”

目光平淡，四面的竹欄卻突然瑟瑟發抖。

穆寒并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把嬰兒接過來，對著廚房忙碌的兩兄弟說道：“我去鄰家，把這個嬰兒送過去！”

“好！”只聽見廚房傳來回答。

看著穆寒離開院子的身影，孟朝雨閉了閉眼，懶得去思考什么，只想聽聽海風，感受廚房間傳來的淡淡的魚香——大約飯快做好了。

走進鄰家院子，不遠處的廚房窗口，隱約可以看見一個粗布女子，正拿著手帕給正在做菜的男子擦著額頭上的汗。

笑意盈盈，歲月靜好。

不知是什么聲響，突然驚哭了穆寒手中的嬰兒，穆寒朝聲音的產生處一看，是一個竹篩倒了下去。聽到了孩子的哭聲，那個女子趕忙跑著出來，看到了一個陌生男子抱著孩子，心中不免一驚，問：“您是？”

“姑娘，莫要驚慌，我和我夫人臨時借宿到阿海阿安家，他們在廚房忙碌，我就幫忙照看一下孩子，估摸著這孩子可能有些口渴，特意送過來。”

只見那女子微微點頭，接過孩子，那嬰兒看到自己的母親便停止了哭泣，只是微微撅了撅嘴，淚眼汪汪地看著母親。

“阿佳，怎么了嗎？”一個身著布衣的男子出了廚房，問著妻子。

“阿彬，沒事，是來了位客人！”這個女子和門前的男子說著。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穆寒正準備開口說什么，便聽到那個男子道：“來者是客，不如進來喝杯茶再走！”

布衣女子把孩子抱進了屋內，并沒有打擾余下的兩個人的交談。

屋內很簡潔，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沒有其余東西。桌子上擺著茶杯，茶葉浮著，隱隱約約散發著茶香。穆寒拿著茶杯，輕抿茶水，是涌溪火青。這味道，和凝安幫的茶葉一樣。

“阿佳，你先自己吃飯，我和這位客人聊一聊。”男子的話很輕柔，但是有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只聽見女子輕輕答了一句“嗯”。

女子的眉頭輕輕皺著，心想：為何不讓這位客人一同吃飯呢？

屋內四周的空氣，突然多了幾分凝重。

“請問如何稱呼？”那個男子問道。

“姓穆。”穆寒回答。

男子微微點頭，說：“穆兄，來到漁村，是有何貴干？”

茶杯輕放，穆寒凝神一看，這句話怎么似曾相識，孟朝雨和她哥哥的說話風格倒是不差分毫，都是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我和我家夫人到漁村暫住一宿，請阿彬兄不要緊張，我們自不會打擾到漁村。”穆寒說著，便有絲絲笑意，“夫人”，這個稱呼倒是比“少幫主”好聽許多。

男子似乎不相信，便繼續問：“你們是要去凝雨鎮？”

“自然！”穆寒輕點頭，繼續說，“雖然很羨慕這種漁村的悠閑自得，但是有些責任依舊是責任，這樣的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我們負重前行。”

很明顯，這句話話中有話。

眼前的男子似乎感受到了莫名的“敵意”，他在暗暗猜想此人的身份。

“不知你可曾聽過凝雨鎮的傳言，那個凝雨鎮有個凝安幫，現在是由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所管理，可憐了那女子啊，本是如花的年紀，就都付諸于凝安幫的事務中。”穆寒注視著男子的神情，他的眼里有一絲的愧疚和擔心。只聽見穆寒繼續說：“本來啊，那個商幫是后繼有人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那個即將上任的幫主失蹤了，要是真的失蹤還好，若是逃走，把這么重的責任壓在一個女子身上，未免太不公平！”

茶水激蕩，男子問：“怎么不公平？”

只見穆寒搖搖頭，緩緩道：“聽說那女子是有婚約的，擔任少幫主，她就無法出嫁！”

“你怎么知道她就愿意嫁過去呢？”男子心中有一絲憤憤不平。

“你怎么知道她就愿意擔任少幫主呢？那女子自然尊重她哥哥的決定，如果她哥哥回來，她會很高興；如果她哥哥不想做幫主，她可以一直留在幫內，嫁與不嫁，自始至終都是那女子自己的決定。可是，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讓那女子都無法選擇。”

腳步聲漸近，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是一個戴著面紗的女子，她輕聲道：“穆郎，怎么送一個孩子，去這樣久？阿海阿安讓我叫你來吃飯！”

尋聲看去，女子的眼眸正對上那男子的目光，一時間，心里有海浪翻騰。

似曾相識的感覺，即使女子戴著面紗，依舊可以感覺到她眉間微微的憂傷。

一身干凈的布衣，雖說舊了些，卻也十分干凈清爽，一雙清亮的眼眸，宛若水洗過的碧空，清澈純澈之中有些迷惑地望著眼前的男子。

剎那間，孟朝雨的心跳都漏了幾拍，呼之欲出，但她生生地忍住。

“這位是我夫人，因為有些著了風寒，便戴著面紗。”穆寒不慌不忙地解釋道，“只是可憐了夫人跟著我受苦，不瞞阿彬兄，我夫人原來是有婚約的，可是那個男子并不是她心儀的人，我和我夫人是兩情相悅，不得已選擇了私奔，她跟著我一路奔波，這是難為她……”

孟朝雨一臉詫異，面紗之下皆是嫌棄，穆寒這是博人同情，還是展現自己編故事的超常能力，不過轉念一想，或許他只是旁敲側擊，暗示她和趙清的婚事，并不是兩廂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