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定音
- 明天還能聽到你的聲音嗎
- 黎安煌
- 2101字
- 2020-04-11 20:30:00
她一直等到了窗外都開始透出泛白的天光,可是手機都不曾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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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一點,晨光褪盡,日頭逐漸爬向正空,李穎若再次嘗試撥通張陸蘊和他媽媽的電話,無人接聽。她沉默地從椅子上掙扎地爬了起來,走進廚房,做了簡單的早飯。
吃完后,她躺到了床上,雙眼直愣地望著天花板,身體能感到極度地疲憊,卻不肯睡去,精神超負荷地繃著。逐漸地,眼前的畫面開始模糊,意志終究抵不過困意,然而這一覺她睡得極其不安穩。
在夢里,她所有的恐慌和不安都被無限量地放大,仿佛陷入了沒有盡頭的回廊,她不停的奔跑,一次次退開兩側所有的門,可是門里都沒有她要找的人,直到腳下的地面塌陷,世界開始崩壞,她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與她揮手,像是在告別。她努力地嘗試想去抓住他,卻始終差之分毫,眼睜睜的看著和身邊正在消失的一切墜落黑暗。然而,在她落下的時候,一股力量仍在托著她,只是沒有過多久也化作流影,環繞在她身邊,一圈又一圈地將她纏繞,一點點地收緊,不斷地壓迫著腦海中每一段緊繃得一觸便可能崩壞的神經。
就在她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一通電話打了進來,她猛然驚醒。
傍晚六點,夕陽殘留地光線投在了房間的地上,反射到每一個角落,將整個房間染成猩紅的色調。突如其來的鈴聲無情地刺破寂靜地空間,像蟄伏已久的野獸撕開虛浮在表面的寧靜。
看來電顯示,是張陸蘊的媽媽。
拿起手機時,李穎若發現她可能已經等這個電話太久了,以致于真的等到了它的這一刻,她已經失去了接起它的勇氣。按下接聽按鈕,講電話放到耳邊,兩個簡單的動作,卻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喂,是若若嗎?”
張陸蘊媽媽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李穎若“噠噠”的敲了兩下屏幕回應,是她。
“若若啊,你還好嗎?阿姨昨天看到你的電話了,但是當時實在是一團亂……所以等到了現在,也給阿姨自己一些稍微收拾一下情緒的時間,才打回給你……”
張陸蘊媽媽的聲音里帶著虛弱、無力和掩不住的疲憊。
“阿姨對不起你,肯定等了很久了吧。要是讓陸蘊知道……”
本就沙啞的聲音逐漸發緊,帶上了哽咽,
“要是他知道的話…肯定要怪我了…”說到這,尾音已是顫抖的。
隨著一陣空白之后,傳來漫長的呼氣,張陸蘊媽媽過了好半晌才找回了聲音,而再說話時,帶上的是濃重的鼻音和幾分鄭重。
“若若啊……”
嗯
“陸蘊,他走了。”
走了
懸浮在心頭的巨石“咚”地一聲砸在心湖上,卻沒有濺起水花。石頭的重量壓在水面上,看似毫無波瀾的表面傳來細小的破裂聲。
……走了。
從怔愣中猝然驚醒,沉重的力量瞬間失重墜入了心底。
張陸蘊,他走了。
落下的巨石帶著破裂的殘渣碎末沉底,重重地碾壓在心房薄弱的薄膜上,猶如一把鹽在綻裂的表面摩擦,除去了最開始劇痛,只剩下頓頓的麻木的刺痛感。
李穎若臉色蒼白地坐在角落,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早就該猜到了,不是嗎?
他時虛時弱的聲音,起身翻身會出現的氣短,隨時靠吸氧維持的氣息,一日日愈漸短暫的通話,到最后的失聯,說的每一句話,交代的每一件事,種種的種種都在明里暗里地為最后這個結果一步步地做著鋪墊。
“其實,兩天前陸蘊他被送進了ICU的時候醫生就通知過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了……陸蘊讓我們不要告訴你,他是想等你考完了親自和你說的,可是……沒想到……”
不,早該想到了啊。
明明有那么多證據,她卻仍像個可悲的死刑犯,每日眼巴巴地期待著不一樣的判決,但最終還是沒有等到不一樣的結果。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就連她支撐著全身的最后那口氣也被懈了去。
“對不起,若若,一直瞞著你。”
“不過剛剛早上護士將陸蘊的手機交給了我們,陸蘊走前給你留了條錄音,我已經把它轉到你微信上了……”
錄音?
“……”
后來張陸蘊的媽媽還說了些什么,她已經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當她掛了電話、點開微信、看到那條錄音時,眼前的世界就已經什么都裝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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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 12:20 PM 0:20
進入倒計時的生命,猶如風中殘燭竭盡生命散發著最后的微光,但是在拔了管之后僅剩的那么不知幾分鐘里,他還是完成了他與她的最后一個約定。
李穎若抬手抹開眼前的水氣,一邊嘗試擦掉不斷滑落屏幕的淚滴,反復嘗試幾次無果,而被打濕的指尖也始終點不上播放的按鈕。
終于,音頻被點開,通過電流傳來的聲音薄弱,還包含著已經空靈的氣聲,不似琳瑯珠玉,更不像記憶中的清越悠揚,但卻一聽就知道是他的聲音,帶著他獨一無二的個人風格,即使在直視死亡的那個瞬間,依舊寬和無畏,安然自若。
“若若……”他喚。
“若若,我走了。”
“你要好好的,照顧好自己……”
“還有很多美好的未來,在等著你……”
“帶著我那份,一起……”
20秒不短不長,卻足以讓他的聲音在腦海里不斷地回放。
若若,我走了,他說。
我走了。
白日耗盡,無聲無息,落日西沉收斂起最后一絲余暉,只剩微弱的光影印出少女羸弱拱起的背影在壓抑地抽搐。
他走了。
她緊緊地抱起雙臂,收起肩膀仿佛想將整個人勒緊懷里,雙眼不愿相信地瞪著虛空,任由淚水洶涌而下浸潤面頰。
張陸蘊這個傻瓜,他不在了。
黑暗里,她張大了嘴在歇斯底里地哀嚎,哭喊著嘶吼著,像是一部凄冽的黑白啞劇,任憑她如何撕心裂肺卻依然無聲。就像人的生命一樣,無論過場如何轟轟烈烈,離去都如乍然熄滅的火燭,在一瞬間悄聲無息,不聲不響地從世界和每一個愛著他們的人的心中驟然抽離,留下不可磨滅的創痕印記在抽痛,但最終都在時光里尋得和解,歸于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