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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

研究生的課程修完了,樂隆用一年的時間,修滿了研究生所需的學分。他打算回單位做畢業設計,這樣可以照顧家庭和孩子。平時他在圖書館翻閱了很多外文書籍和期刊,對畢業設計有幫助的,他都進行了摘錄,他知道回到單位后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他覺得這一年所學的東西比大學四年都要多很多。工作了幾年之后再來學習,會對學習的機會倍加珍惜。

劉惠中的產假休到六月二十日,可是他最早也要到二十五日才能離校。他一直以為,就差這幾天,應該能安排得過來的。讓劉惠中續一個星期的假,這樣他可以去她家接她和孩子一起回單位。他很早前就打過電話給她,她也說應該沒有問題,到時候發個電報到單位,就說生病了得晚幾天回單位??墒呛髞?,他把這個安排搞砸了。有一天,他接到通知說方總工程師來科技大學開會,順便看望來科技大學進修和培訓的學員。方總就是方萍的父親,臉色黝黑,個子不高,卻很敦實。他以前是參謀長,樂隆見過幾次,但沒有說過話。會見快結束的時候,方總問大家有沒有什么困難需要組織上照顧的。其他人都說沒有,可是樂隆卻提出來,他回單位的時間估計會比愛人產假的時間稍晚幾天,希望組織考慮讓愛人續幾天假,這樣他就可以去接上愛人孩子一起回單位。方總略加思索,似乎覺得這不會有什么問題,說回去后就會通知試驗站的領導,讓他們酌情考慮。樂隆還見方總在本子上記下了,覺得肯定不會有什么問題的了。

他隨即欣喜地打電話給劉惠中,告訴她說續假肯定沒問題了,跟領導都說過了。劉惠中聽了,不僅沒高興,反倒說:“這下麻煩了,估計續不成了!”

樂隆聽了很驚訝,怎么會呢?領導都記在本子上了,肯定會幫我辦成事的。

“本來是很簡單的事情,到時候隨便編個理由,晚幾天就晚幾天,室里不會說什么的。你這樣跟領導打招呼,事情就鬧大了,到時候也沒法編其它理由了。”電話里,劉惠中生氣地說。

樂隆覺得,劉惠中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這么點小事,領導應該會通融的。王興宇在室里當代理主任,難道連這點小事都不幫忙?可是到后來,結果卻出乎樂隆的預料,單位竟然沒有同意續假。劉惠中在電話里把單位的電報念給他聽:“不同意續假,必須按時歸隊!”

樂隆聽了,又氣惱又著急。他對劉惠中說:“管他的,你就等我幾天,我接了你們一起回去,回去了再說?!?

“那會挨處分的。我們先回去,沒關系,我讓我爸媽送我們。”

劉惠中倒很鎮定,這令樂隆有了一絲安慰,但他還是懊惱地說:“唉,沒想到事情被我給搞砸了?!?

劉惠中說:“接下來的事情得好好安排一下。我爸媽送我過去后會很快回來,我爸還要上班。你爸媽什么時候能來?”

樂隆說:“本打算我去接你們,然后讓我爸媽自己過去的?,F在看來,我可以和我爸媽一起過去。”

“那最好了,你們二十六號到了,我爸媽就可以回去了?!?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他發了封電報給父母,說二十五號一起到部隊去。大概的日期是早就定好了的,他提前跟父母溝通過的。他雖然知道,父母親已經老了,身體也不大好,要隨他一起到北方去,去給他帶孩子,肯定會有些困難。但他想,只要自己多干點活,應該是可以應付得了的,現在也沒有其它辦法,孩子是在岳父母家生的,他們又幫著帶了半年,岳父還要上班。

二十三號,父母親到了省城,住在姐姐家里。姐姐找單位買了三張臥鋪票?,F在有直達五梁縣的火車了,不需要在華陽市轉車了。時代進步了,樂隆想著。

二十五號中午,他和父母親上了火車,沒想到遇到了大麻煩,三個鋪位都睡了人。樂隆以為他們只是臨時睡一下,沒想到他們都有換好的鋪位牌,并且鋪位號跟自己的一樣!父親著急了,要跟他們理論。樂隆說,還是等列車員來換票的時候再理論吧。不一會,列車員來了,是個敦實的中年女子。樂隆將三張票遞給她。列車員接過車票,打開票夾,按照車票的鋪位號不動聲色地尋找著鋪位牌。樂隆看著她,一時甚至覺得,列車員一定能找到對應的鋪位牌的,他多么希望列車員能找到對應的鋪位牌。可是,列車員在對應的位置沒有找到鋪位牌,而是找到了顯然是在列車上補的、折疊好的車票憑據。她打開一張憑據,發現位置并沒有錯,于是張嘴露出驚訝的表情,同時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你們剛上的車?”列車員問道。

“是啊!”樂隆覺得她是明知故問。

“這票是哪里買的?”

“火車站買的?。 彼胫?,列車員不會說這票是假的吧,所以沒有說是單位訂的。

“售票口買的?”

“是??!”

“確定不是在票販子手里買的?”

“確定不是??!”他有些慌張,難道真的訂的假票?姐姐她們單位訂的,應該不可能??!

列車員打開手電筒,仔細檢查著車票。樂隆想,這下麻煩了,無論車票的實際真假,列車員肯定會說是假的。

“奇怪了!”列車員說。

樂隆想,看來車票肯定是真的,并且列車員也認為是真的。他感覺雖然有這個小插曲,但最終是不會有麻煩的。

父親似乎是見事情在向有利的方向發展,問列車員道:“是不是你們搞錯了?”

列車員聽了,有些生氣,說道:“我們搞錯了?我們怎么會搞錯!”

“那這三個鋪位應該是我們的,你讓他們讓開一下可以嗎?”樂隆問道。

“事情是這樣的,你們聽我解釋?!绷熊噯T說。

父親忽然氣憤地喊道:“解釋什么!本來就是我們的鋪位!你讓他們讓開!”

“你們這么不配合,我可以馬上讓你們到硬座車廂去!”

“憑什么?”父親不依不饒地喊道。

“臥鋪鋪位是一人一個,一一對應的,你們是多出來的,是不允許呆在臥鋪車廂的!”列車員氣憤地說。

母親在旁邊一直沒說話,見父親和列車員吵起來,便責怪父親:“哎呀!吵有什么用?”

樂隆也示意父親先不要激動,先聽聽列車員的解釋。

列車員說:“是這樣的,這三個鋪位是留給前一站的,結果沒人上車,鋪位就空下來了。這種情況是經常出現的,有的是沒有趕上車,有的是臨時有急事不能上車。遇到這種情況,我們總不能讓鋪位一直空著吧?!所以就賣給了列車上需要臨時補臥鋪的人?!?

樂隆想,聽著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要是這樣的話,那提前購買臥鋪票還有什么意義呢?列車員可以隨意處置臥鋪鋪位,等買了臥鋪票的人上來后,都可以說是在前一站賣掉了。

“我在這個車站買的臥鋪,怎么可能是留給前一站的呢?”樂隆問道。

“問題就出在這里,這種情況一般是不會發生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從前面的車站調了三個名額過來。但是這樣的話,你在窗口是不可能買到的,肯定是通過關系從內部訂的?!?

樂隆沒有堅持說,一定是在窗口買的。列車員也沒有追問他。

“那,解釋這么多有什么用呢?問題是現在怎么辦呢?”父親將雙手攤開,質問列車員道。

列車員顯得很不耐煩,抬了一下捏著票夾的手說:“我不管!你們去找列車長!熄燈之前你們要是自己解決不了,就請你們到硬座車廂去!”她說完,就往列車的接頭的位置走去。

母親更加責怪父親了,說道:“就是你!把事情弄糟糕了!不跟人家好好商量有用嗎?這是人家的地盤,人家說了算!”

樂隆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內心十分焦慮。他看到母親也是一副焦慮的表情。父親坐在本應屬于他們的、現在卻躺著別人的那張下鋪的床邊,一臉怒氣。樂隆呆坐在窗戶邊的座位上,心想這樣下去也不是事,列車員說要找列車長,卻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決定還是先去找列車員。

他來到車廂接頭處列車員休息室的門口,透過玻璃看到她頭靠在座位背上,閉著眼休息。他敲了敲玻璃。列車員睜開眼,木然地看著他。

他推開門,對她說:“不好意思打擾您,我們的事情,總得想個辦法解決?!?

“怎么解決?”列車員氣呼呼地說,“那老頭那樣的態度,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嗎?”

“實在對不起。我父親年齡大了,身體不好所以脾氣不好。但是我實在是為難,帶著兩個老人,沒有辦法。要是我自己一個人,倒無所謂。”

列車員的語氣緩和了些,說道:“我看你是個軍人,又帶著兩個老人,本來想心平氣和地看怎么解決問題的。”

樂隆見她態度緩和了,便說道:“我們當兵的常年在外是不容易。我孩子才幾個月,讓我父母過去幫忙帶帶?!?

“這樣吧,我先跟列車長匯報一下,等他有空的時候再過來處理,你先過去在那里等著吧。”

“好的好的,謝謝謝謝!”

樂隆回到父母旁邊,卻并沒有告訴他們自己去找過列車員。不一會,列車員跟一個滿臉橫肉的、同樣穿列車制服的中年男子一起過來了。樂隆看到他佩戴的胸牌上寫著“列車長”,連忙站了起來。

“是你們?”列車長問。

“是的。”樂隆說,“我父母年齡大了,身體也不好,看有什么辦法照顧一下?!?

“看你是當兵的,還有兩個老人,我們是應該想辦法照顧的。這樣吧,下一站會空出來兩個鋪位,你們先休息,不過到明天早上五點鐘就會有旅客上來,到時候你們必須讓出來?!绷熊囬L說完,指給他們兩個鋪位,一個中鋪一個下鋪。

樂隆想,首先不至于被趕到硬座車廂去,還有兩個鋪位能睡到明天早上五點,應該算是不錯了,看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父親沒再表示反對,但還是疑惑著,沒多滿意。

列車員示意樂隆隨著她,到了列車員休息室。她對他說道:“我事先在列車長面前說了你們的情況,說了好話?!?

“謝謝謝謝!”樂隆連忙說道。

“不用謝我,能做到的我們肯定盡量去做。列車長說,給你寫個情況說明,你下了車,到車站的接待處,可以退還你們臥鋪票和硬座票的差價?!?

“真的?那太謝謝了!”樂隆說道。三張臥鋪票跟硬座票的差價,錢不少,要是真能那樣,也算是不錯了。

不一會,列車員把情況說明寫好了。樂隆拿在手里,回到原來坐的位置,對父母親說明了情況。父親不相信,說道:“有這樣的好事?不可能的,下了車怎么還可能拿到錢?他們肯定是糊弄你的。你就是,太沒社會經驗了?!?

列車緩緩地停了下來。先前列車長所指的兩個鋪位的人果然下車了。父親趕緊過去占住鋪位,生怕被別人搶了似的。父親脫了鞋,稍顯費力地爬上中鋪,躺了下去。母親卻推辭著,對樂隆說:“我一點都不困,你睡會吧。”樂隆雖然感覺困倦,但堅持讓母親去睡。

父母親睡下后不久,車廂里就熄燈了,喧鬧的車廂隨即安靜下來,樂隆的心情也平靜下來。樂隆去車廂的接頭處抽了支煙,上了趟廁所,回來坐在車窗邊的座位上,癡癡地看著窗外,看到黑漆漆的夜里不時有昏暗的燈光從車窗前劃過。不一會,他頭靠在車窗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母親把他喊醒的時候,他看了看表,是后半夜的三點鐘。

母親對他說:“你趕緊過去躺會吧?!?

他問母親:“你不再睡會?”

母親說:“我睡了一覺好的,現在精神了。你趕緊躺會吧,一會就睡不成了。”

他感覺剛才一直坐在那里一會睡一會醒,身體并沒有得到好好的休息。他往鋪位上一躺,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他被人推醒了。他睜開眼,看到列車員在推他。他不知這一覺睡了多久,但覺得睡得十分舒服。

“快起來快起來!乘客已經上車了!”列車員沖他喊道。

他一骨碌坐起來,給人家讓位子。

“這位!也趕緊起來!”列車員又去推他父親。

“推什么推推什么推?”父親發起火來。

“老人家,這是人家的鋪位,你得起來讓給人家!”列車員大聲說著。

“你們就這么欺負人?我們是買了臥鋪票的,合規合法的,上來了卻沒有睡到臥鋪。我們一個軍人,兩個老人,你們看著欺負吧!反正我是不會起來的!”

列車員看了看樂隆。樂隆低著頭,不知如何處理,向著父親吧,似乎沒有理由,昨晚跟列車員商量好了的,他和父母親都同意了的,睡到五點人家上車了就得讓給人家。再說,父親腰椎一直不好,坐久了會很酸疼,需要躺著。

列車員見樂隆低著頭不吭氣,氣沖沖地說:“你們看看你們看看!真不講理,真沒素質!”她說完,匆匆離開了。

樂隆心情沉重,深感羞愧,被人罵“不講理”、“沒素質”,這還是頭一回,何況自己還穿著軍裝。他見母親坐在旁邊低著頭,陰沉著臉,更加感到無比悲哀。他擔心列車員會把列車長叫來,沖突會進一步升級??墒遣]有??磥礓佄淮_實是可以調配的,列車員把剛上來的乘客調配到了其它鋪位。

下了火車,父親還在說著:“現在的社會,不爭,不霸蠻,就等著自己吃虧吧!”

樂隆打算去車站服務處交涉退錢的事。父親不耐煩地說:“怎么可能?他們是糊弄你的,你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趕緊把那張條子撕了,趕緊走!”

樂隆說:“你們在這里稍等我一會,我去看看,哪怕投訴他們一下?!?

“那有什么用呢?人都不見了,投訴個什么?”父親氣惱地說道。

樂隆還是去了車站服務處。接待他的是個頭發濃密、中分的男子。男子仔仔細細看完樂隆遞給他的紙條,點上一支煙,悠悠地說:“這個情況,你可以投訴他們的?!?

樂隆說:“到哪里投訴呢?在火車上,列車長也去了。現在下了火車,只有到你這里來處理了。”

“我這里沒有用的。”

樂隆想,估計退錢是不可能的了,被父親說對了。

“那到哪里去投訴呢?”

男子想了想,似乎也覺得沒有什么地方可以投訴,于是說道:“我是說,本來買了臥鋪,結果換成了硬座,挺虧的,不是錢的問題。我可以給你退錢?!?

能退錢就行,一會也好對父親有個交代,樂隆想著。男子慢慢悠悠地數好錢,遞給他。他拿了錢,回到父母親身邊。他看到父親滿臉慍怒,估計嫌等得太久了。

“退了錢?!睒仿≌f道。

“哦?”父親的臉部表情變得很尷尬,隨即又變成了微笑,“那挺劃算的?!?

母親不屑地看了一眼父親。

回到家里,樂隆見到兒子,覺得他長得太胖了,心想將來不會是個大胖子吧。他對劉惠中說了后,她責備他說:“你懂個屁呀!這叫嬰兒肥,跟將來沒關系。我和你都不胖,他將來怎么會胖?”

他母親聽了,臉色不大好看,估計是劉惠中說話太隨便,帶了個“屁”字。他父母都是教師,對這些字眼挺在乎的。他看到父親倒還好,這次沒有在意。樂隆尋思著,私下里要提醒一下劉惠中。

他問劉惠中怎么沒見岳父母。她說:“他們今天早晨走了,家里還有事,我爸還要趕回去上班。”

他想,這樣也好,要是都在的話,家里還住不下。再說,雙方父母沒有打過照面,假如在這里初次見面,這里條件又不怎么樣,還要忙著孩子,難免有些尷尬。估計岳父母也是這么考慮的,要真是想見見面的話,也不會在乎多呆一天的。

他和劉惠中帶著孩子睡在里間。里間放個雙人床就沒有多少空間了。外間搭了一個單人木板床,開了一個鋼絲床,加上飯桌、凳子,也已經擠得滿滿的。他父親的腰不好,要睡硬板床,他母親就只能湊合著睡鋼絲床了。父母親剛來,有些水土不服,環境也不熟悉,他就忙前忙后盡量多做點事。

這樣過了幾天,父母親的身體狀況逐漸恢復了,環境也逐漸熟悉了,他便尋思著什么時候去單位報到合適。單位沒有批準劉惠中的續假,他有些生氣。他問劉惠中從礦務局回來怎么樣。劉惠中說:“挺折騰的。我爸從單位派了輛車打算送我們過來。當時下著小雨,我們以為沒事,誰知走到半路下起了大雨,山路很滑,挺危險的。再后來,前面的山坡滑坡了,我們過不去,只好回轉到礦務局,改坐火車回來的。這樣回來耽誤了兩天時間,王興宇還批評了我。”她說著,委屈得眼角都浸出了淚水。

樂隆聽了后,內心很懊悔,對她說道:“都怪我,太天真了!讓你受苦了!”

劉惠中苦笑了一下,說道:“本來也沒什么,我們自己也能回來,你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再說,那樣的話你爸媽就得自己過來了,沒準地方都找不到。這些事情本來我們自己能解決的,你還不如不去找方總,免得讓下面的小領導為難?!?

“這些人,太不給面子了!”樂隆生氣地說。

“你算什么?他們怎么會給你面子?他們只想到自己不得罪上級?!眲⒒葜幸埠苌鷼?。

“王興宇說了你什么?”樂隆滿臉怒氣,一副要去找王興宇算賬的架勢。

“他也沒說什么別的,就說,‘站領導盯這個事情盯得很緊,結果你還是沒有按期歸隊,領導對我大發雷霆?!医忉屃艘幌抡f下大雨、山體滑坡。他就生氣起來,說,‘沒有什么理由可講,明知道要下雨,為什么不能提前兩天?這個事情,本來不是什么大事,卻被你們給鬧大了!上個研究生就了不起了?’”

樂隆聽了,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他媽的,他算個狗屁啊,說這樣的話!這都是一些什么狗屁領導!”

他于是在心里尋思著,老子先不急著去報到上班,看他們拿我怎么辦。他想著,這樣也好,正好在家里多干點活。他也不避諱,整天抱著孩子在家屬院里溜達來溜達去。他遇見過王興宇幾次,彼此打著招呼,好像什么事也沒有似的。后來有一次,他見王興宇欲言又止的樣子,反倒問他有什么事。王興宇問他:“你這是,還要回學校去?還是已經學完了?”

對于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好了答案,于是對王興宇說:“我還不知道在哪里做畢業設計呢,這不是在放暑假嗎,要等開學了才知道。再說,有好幾門課的考試成績還沒下來,要是沒及格,開學了肯定要回學校去補考的。”

王興宇聽了,雖然有些疑惑,卻也無言以對。

有一次,他抱著孩子在外面溜達,碰到了高主任。他滿懷感激地對高主任說:“高主任,謝謝你,要不是你,這孩子就沒有了?!?

高主任滿臉驚訝,說道:“快別這么說,這是我的工作?!?

她仔仔細細看了看他手里抱著的孩子,高興地說道:“這孩子長得真好!”

樂隆看得出來,高主任聽了他說的感謝的話,挺開心的。

這樣一直到了八月底,快開學的時間了,也沒有人來找樂隆的麻煩。他估計王興宇給領導匯報了他所說的話,領導也拿他沒什么辦法。他覺得,在家呆也呆夠了,也沒有什么理由再繼續呆下去了,于是才回單位報到。

他去上班后,父母親就開始忙碌起來了,既要帶孩子,還要做飯。樂隆覺得,他們有些力不從心。隨著天氣越來越冷,父母親對這里的生活越來越不適應了。這里的水,冰冷刺骨,母親下不了涼水,很多活就只有父親做了。他們的生活習慣也有很大的不同。父親每天起得很早,出去轉一圈,回來后要看電視,看“東方時空”,電視的聲音吵得大家睡不成覺。等吃完早飯,父親已經累了,要躺著休息。晚上,父親要鎖定“中央一臺”看,“新聞聯播”、“天氣預報”、“焦點訪談”,還有接下來的電視劇。無論好不好看,大家都只能隨著他,不能換臺。有時候,劉惠中試著去換臺,父親就會露出極不高興的神情。有一次,父親正在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突然停電了,他很煩躁地說道:

“哎呀!什么破地方!怎么老是停電!”

樂隆不好反駁父親,還是母親在一旁說了一句公道話:“沒有停過電啊,這是第一次停電?!?

樂隆覺得,父親是因為對他很失望,才會時時流露出不高興的神情的。父母親好不容易供出來一個大學生,卻分配在這么一個破地方,讓他們跟著受苦。

有一次,樂隆跟劉惠中談到單位上的一些事情,父親說:“這算什么事啰!你們這里沒有什么競爭,都差不多,要是在地方上,那比這復雜了不知多少倍!你們也就是在這里干干算噠,要是在地方上,你們肯定適應不了的?!?

父親這么看不起他,樂隆覺得既失落又悲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改變目前這種生活狀況。

還有一次,樂隆談到臺海局勢的緊張,父親說:“你們部隊是這么宣傳的是吧?把形勢說得很嚴峻是吧?我們在地方上不會聽到這些。但是現在的國家政策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只有把經濟搞上去了,才能談別的。仗是一時半會打不起來的。也難怪,你們是軍人,部隊也沒有別的事做,說得嚴重點是好事。”

樂隆無法跟父親爭辯,確實,國家政策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父親的意思是,你們在這里,偏離了中心,只能閑著無聊瞎扯。

對于這些,樂隆能忍住,不表現出來什么,可是劉惠中忍不住,使臉色不說,有時還要頂兩句嘴。父親見了、聽了,臉色陰沉下來,極其難看。終于有一天,父親提出要回家去。樂隆希望父母親能留到在這里過完年,天氣轉暖了再一起回去,打算到時候在鎮上請個保姆??墒歉赣H一天也不愿意多呆下去了。樂隆想,要不早點去鎮上尋個保姆,這樣好讓母親跟著父親一起回去,就不用勉強他們在這里過年了。他跟父親商量,父親卻不同意,立馬收拾東西要走??墒钦埍D穮s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所以樂隆打算將母親留下來,然后趕快去請保姆,讓母親在這里過完年,他再送母親回去。

可是樂隆剛把父親送走,就發現母親一個人根本沒法承擔家里這么多的活。母親手掌開裂,下不了冷水,胳膊有炎癥,抱不動孩子,沒有父親的幫襯,干什么事都難上加難。樂隆心急如焚,四處托人尋保姆。

好不容易,保姆找好了!是個農村的小姑娘,長得很結實,什么都會干,勁也大。原本焦頭爛額的生活,沒想到因為請了一個農村的沒有什么文化、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小姑娘做保姆而解決了。

一天晚上,劉惠中對樂隆說:“讓你媽早點回去吧,我們忙得要命,她卻幫不上什么忙。”

樂隆聽了,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母親自己并沒有提出來要走,現在請了保姆了,就嫌人家礙事了,要趕人家走了。他于是說道:“再等等吧,我暑假在家呆了那么久,年前不好請假了,等過完年我送她回去,她一個人在路上令人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一火車就到了!”劉惠中急忙說道。

樂隆為難地說:“她又沒提出來走,我們這樣,像是要趕人家走一樣?!?

“去你的吧!人家早就盼著走了,只是礙著面子沒說出來。這里這么冷,還多少要做事,哪有回家自己呆著舒服?”

樂隆想,也是啊,不如讓母親早點回去。讓父母親分開在不同的地方過年,也不是什么好事。

樂隆想,這一段時間,特別是父親走了,保姆還沒請到的最近這段時間,母親受了苦了,實在是難為了。他對母親說:“這里接下來會更冷,您到時候肯定會受不了。要不我今天去縣城看看能不能買到臥鋪票,過幾天您就回家去吧?!?

母親急切地對他說:“今天天氣不錯,要不我今天就走。也不用買什么臥鋪票了,有票就行?!?

樂隆心想,幸虧聽了劉惠中的話,跟母親商量了。

他送母親到五梁縣城,買了火車票,沒有臥鋪票,只有站票。他送母親上了車,期望能找到一個座位。卻都坐滿了人,過道里還有幾個站著的。他急切地詢問了幾個坐著的人,看有沒有在就近的幾個站下車的,他又擔心車快開了,因此顯得十分焦急。被詢問的人要么低頭不理他,要么向他投來怪異的眼神。母親卻很淡定地對他說:“沒事的,你不用著急問了,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這,座位都沒有,一晚上怎么過呀?”他急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母親卻一點也不著急,反倒顯得心情很愉快。“你趕緊下去吧,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他下了車,站在車窗外面,向母親招手。母親微笑著,向他擺著手,顯得十分輕松,仿佛剛剛卸下一個沉重的負擔一樣。他的眼淚開始流淌下來。列車緩緩開動了,他看到母親還在向他擺著手,始終微笑著。他不想讓母親看到他流淚,用手擦拭著臉頰上沾滿的淚水,但淚水卻止不住地流出來。他終于哭得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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