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設的啟動儀式搞得格外氣勢恢宏，由吳仁新坐鎮出席，這個工程還招搖過市的上了電視臺和晚報，馬小麗卻對此嗤之以鼻。

“小麗阿姨，你咋把電視關了？”喬娜閑來無事坐在馬小麗店里打發時間，那臺小小的電視就成了她新的愛寵。

“不想看，煩他！”

“劉建設啊？咱換個臺唄。”

“我呸！他，還有那吳仁新，都不是什么好鳥兒！”

“就那剪彩那領導？他也得罪你了？”

“他敢得罪我？你媽沒跟你說過他？”

“沒有啊，他跟我媽能有啥關系啊？”

事兒不說不明，馬小麗把吳仁新的爛糟事兒干脆翻了個底兒朝天。

“他怎么那么惡心啊？”喬娜聽得直搓胳膊。

“是啊！你說他揣的是什么心眼兒吧！”

“那他還敢來咱們廠里剪彩？也不怕吐沫星子淹死他呀？”

“他跟你媽這事兒本來就沒幾個人知道，再說了，在哪跌倒人家在哪站起來，回來揚威來了唄。”

“我都不知道我媽還有這么一段兒故事呢...”喬娜喃喃的說道。

“你媽故事多了，抽空我好好給你講。”

“講什么？我也要聽！”劉小勇拿著大包小包的飯盒進來了。

“我們女生的秘密，你還是不聽為好！”喬娜笑道。

“是是是，我可啥都沒聽見啊。我就是為各位女士做好服務工作，其他我不能參與的，絕不強求！”

“你大伯的飯送去了嗎？”

“爺爺說不用我管，他送去了。”

趙啟英今天也在食堂跟孩子們一起吃飯。一般來說，她都在辦公室解決。但只要有空她就會到食堂跟大家一起吃，也算是對伙食質量的不定期檢測。

“馬上就結束還債了，感覺怎么樣啊？”趙啟英隨口問道。

錢聰一只腳踩在凳子上，儼然一副標準的工人做派，開心的答道：“終于要解放了唄！”

“就沒有啥感想？”趙啟英笑了。

“有！回家要好好睡他個三天三夜，沒人打鼾沒有汗腳，現在才覺得我那小屋多好啊。”

“就這啊？”

“就這！”錢聰大口嚼著飯果斷的答道。

一旁的趙鵬飛沒有開腔，趙啟英看看他，問道：“你呢？”

“我，我就想回去好好學習。跟學習比起來，上工真的太累了。”

孩子們的心思總是單純又好奇，趙啟英按著腦袋讓他們體驗生活也算是有點收獲。看著兩個孩子沒空挑食大口吃飯，是她最大的安慰。

“還有一個禮拜，今晚開始你倆回家住吧。”

“真的？”錢聰第一個丟下飯碗，激動地確認到。

“嗯，小勇哥回去了，明天你倆去企劃部打打雜吧，我已經跟經理說好了。”

“那我們可以跟著你坐車上班了？”

“可以。”

“可以不用住宿舍回家洗澡了？”

“可以。”

錢聰正歡呼雀躍，趙啟英一盆冷水潑了下來：“你也不關心關心能不能把賬還完啊？”

前一秒還支棱著的大腦袋此刻就乖乖的耷拉了下來，趙啟英笑了。

“娜娜，吃了飯我帶你去玩兒去吧。”

“去哪啊？”

“咱們去師范學院逛逛唄，我以前老在里面打籃球來著。”

“那有啥好玩的，再說了，我還要幫小麗阿姨看店呢。”

“我可不用你們啊。”馬小麗趕忙拒絕道：“我自己就行，你們還是出去玩去吧，別在這兒給我添亂了。”

“你看看，我媽都嫌你添亂。”

劉小勇話音剛落，馬小麗的筷子就狠狠砸在兒子腦門上：“說什么呢你！”

喬娜跟著劉小勇在校園里面閑逛，錢方明則早早下班來了店里。

“小勇呢？”

“嗨，帶著娜娜出去玩去了。”

“小麗啊，晚上我想請你和小勇一起吃個飯。”

馬小麗想了想，點頭應允了。在處理感情的問題上，她比趙啟英果決，當然這也可能是男孩子的原因，關于孩子，她沒那么多顧慮。

劉小勇不是不知道錢方明的事情，他早從劉前進嘴里撬出了蛛絲馬跡。今天拉著馬小麗來玩，他也想找趙啟磊問問其中緣由。

“小勇，我覺得我舅舅說得對，錢叔叔挺好的。他要真跟你媽成了，你也放心不是？”

“嗯，別的我倒是不擔心，有人照顧我媽就最好了。”

“那你說，我是不是也該撮合撮合我媽和周叔叔？”

“他倆還用你撮合啊？你點頭同意不就行了。”

“我情況跟你不一樣嘛，我爸對我還是挺好的...”

劉小勇沒有回答，父親這個稱呼就像一根巨型恥辱柱，早早的把他定死在上面，讓他沒有掙扎的余地。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揭你傷疤的...”

“沒事兒，你說的是事實嘛！”

“要不你先送我回去吧，姥姥她們還等著我呢。”

“好。”

飯桌上，錢方明格外殷勤的給劉小勇添菜倒水，這讓他手足無措。

“錢叔叔，你太客氣了，我自己來...”

“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多吃點！”

“今天沒有外人，我來說吧。”劉小勇嚴肅起來。

馬小麗和錢方明面面相覷，不自覺的放下筷子盯著他看。

“錢叔叔，你和我媽媽的事我都知道了，也大力支持你！”

“小勇！”馬小麗慌忙拍拍兒子，急匆匆的阻止到：“你說什么呢！”

“讓孩子說吧。”錢方明坦然的聽著。

劉小勇拿出一瓶白酒，給自己和錢方明一人斟了一杯，繼續說道：“錢叔叔，我媽一個人照顧我這么多年，她過得很不容易。我也知道咱們三個今天為什么吃這頓飯，我不想讓你們來提，我想自己提。如果你能向我保證未來可以好好照顧我媽媽，不欺負她不欺騙她，那咱們就干了這杯酒，當做你對我的承諾，行不行？”

馬小麗在一旁直抹眼淚，她的兒子不僅帥氣優秀，還這么善解人意，這讓她十分安慰。

錢方明鄭重的用兩只手端著酒杯，使盡全力抑制住將要流出的眼淚，回答到：“叔叔跟你承諾，一定對你媽媽好，絕對不會讓你和你媽媽失望。”

馬小麗的幸福來得太突然，太不現實，她甚至有些惶恐。保持了這么許多年的冷靜克制在這一刻她全部放下，太多的委屈換來的香甜美酒讓她沉醉其中。以至于后來兒子跟錢方明又說了什么，錢方明又答應了什么自己都毫不知情。

“哎，我有個想法。”

“什么啊？”

“我想給我媽和錢叔叔辦個婚禮，你覺得怎么樣？”

“好主意哎！”喬娜興奮地點點頭。

“我還有個主意！”

“嗯？”

“叫上周叔叔和你媽一起辦，你覺得好不好？”

見喬娜沒有回話，劉小勇改用撒嬌策略，搖晃著喬娜的胳膊說道：“娜娜，我都陪你回來這么久了，我也該回去上班兒了。再說了，你媽是我老板，我也是托了你的福才能回來看看我媽。我也得回報回報我老板不是？”

喬娜指著劉小勇得意的擺擺頭，說道：“我媽是你老板，又不是我老板，我才不管呢。”

“別呀！你可不能不管我，反正我賴上你了，你看著辦吧！”

劉小勇更使勁的攥緊喬娜，把腦袋擠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

“行吧行吧，我考慮考慮。”

“好。”

見劉小勇沒有撒手的意思，喬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制止他，空氣就這樣奇怪的凝固在這里。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和一種難以名狀的香甜的氣息。

就在劉小勇和喬娜計劃著浪漫驚喜的時候，一個消息傳到廠里，讓所有人毛骨悚然。

劉建設的大工程驚天動地的開工了，冰冷的機械沒有感情的一點點刨開塵封的土地，一具尸骨陡然出現在工人眼前。如果不是青天白日，如果不是挖掘工人眼明心細，這個秘密可能就此繼續沉睡其中。

從尸骨的年齡判斷，這毫無疑問就是當年失蹤的趙啟平。雖然還沒有確鑿的鑒定結果，但老趙家上上下下已經蒙上了一層無法名狀的陰影。

趙啟英接到趙啟磊的電話，扔下手頭的一切當即沖回家中。家里已經炸開了鍋，張桂春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暈了過去，趙永康則不敢倒下，在醫院日夜守護還在昏迷的妻子，期盼著奇跡出現。

“你怎么就能跟爸媽說呢？為什么不瞞著呢？”

“不是我說的，廠里一下子就傳開了，我知道的時候還是爸告訴我的。”

“媽要是醒過來一切好說，要是媽就這么走了我跟你沒完！”

趙啟英到達醫院的第一要務就是指責弟弟，其實也怪不得趙啟磊，小道消息的速度堪比傳染病，一呼一吸之間就能散布全球。

“行了，也怨不得你。”趙啟英垂著頭坐在病房外，問道：“警官怎么說啊？”

“還能怎么說，抽了爸的血，等著匹配DNA。”

“如果真的是啟平...”趙啟英說不下去了，她顫抖著握緊弟弟的手，眼淚不自覺的傾瀉而下。

“什么？”范梅是在麻將桌上得到消息的，洋洋得意的她早已忘記了當年的慘劇。

“媽，你這么激動干什么。”劉建設隨口問道。

“那...那現在警察咋說啊？”

“不知道，調查失蹤人口唄。”

“那你說這能找著么？”

“不知道，管他的呢。”

“兒啊，這太晦氣了，要不你這什么度假酒店別搞了。”

“媽，你開什么玩笑？我錢都投進去了，你當是買菜啊，說不干就不干。”

“你說這找到尸體是誰了，會咋辦啊...”

“啥咋辦，破案唄！媽，你老問這干啥啊？”

“沒...沒事，就是擔心你嘛，問問...”

“只要不是啟平就好了...”趙啟英喃喃的說道。

“是啊，起碼還有個盼頭兒。”

兇多吉少誰都知道，但老趙家已經習慣了桌子上多留一副碗筷，因為他們堅信或許有一天，失蹤的趙啟平會自己回家，這也是趙永康兩口子堅決不愿跟著女兒去外地養老的真正原因。父母在，家就在。家在一天，兒子回來的希望就大過一天。

可往往事情的發展就是這么不如人意，比對結果很快出來了，那就是趙啟平確認無疑。根據尸檢情況，他的尸骨上有多處鈍器擊傷。換句話說，就是被人活活打死。

趙啟英，趙啟磊和章鐘晚以及馬小麗四個人，坐在趙啟磊家的客廳里，慘淡的愁云嚴嚴實實的密布在四個人頭上，沒有一個人敢大口呼吸。

半晌，趙啟英抬頭說道：“啟磊，你再回憶回憶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盡量細一點，看看咱們是不是遺漏了什么。”

關于那一天，趙啟磊始終不敢忘懷，那片樹林，那片溪水，那種肅殺的寂靜，每一分每一秒都刻在他心頭。他痛苦地閉上眼，在大腦中翻查許久，都沒有蛛絲馬跡。

“姐，我懷疑啟平哥就是去找我的...”

章鐘晚一席話終于揭開了這么多年縈繞在夫妻倆心頭的最大心結，趙啟英雖知道趙啟平也愛慕章鐘晚，可要是跟失蹤扯上關系她就大為意外了。

“這個事我怎么從來沒聽你說過？”

“是啊，你也沒跟我說過。”馬小麗不禁插了句嘴。

“不是我不說，我也不知道怎么說。啟平哥失蹤以后我才知道這個事的，我...”

“好了好了，沒事的。”馬小麗拍拍章鐘晚的后背安撫道。

“鐘晚，這不怪你，你不要自責。”趙啟英說道。

“可這也是因我而起啊...”

章鐘晚忍不住痛苦地掩面而泣，屋里的氣氛更壓抑了。

“現在無論如何不能再讓爸受打擊了。”趙啟英嘆了口氣。

“爸那邊大伯陪著呢，孩子們這兩天該回來了吧？”

“嗯，明天就回來了。”

“小麗，你讓小勇和娜娜多去醫院陪陪我爸，分散分散注意力什么的。”

其實不需要馬小麗指示，劉小勇對自己該做的事心知肚明。白天喬娜在醫院陪著自己姥爺，到下午他就來接班，堅持守夜，儼然一副孫女婿的樣子，當然，現在顧不上兒女私情。

“姥爺，我能問問你，我大舅舅嗎？”

其實喬娜的問題問住了趙永康，在消息傳來之時他總是努力回想，卻很難想起自己大兒子的多少光輝往事。比起精明強悍的大女兒和聰明多變的小兒子，趙啟平實在是沒什么閃光點，可能是名字起錯了吧。

“你大舅舅就是個老老實實的本分孩子，對了，他手工做的很好。”

這大概是趙永康能想到的最值得贊揚的優點了。

“姥爺，你別太難過了...”喬娜望著一夜白頭的老人，除了安靜的陪伴，她多少也想不出更多安慰的話語了。

趙永康苦笑著拍拍孫女的手，說道：“姥爺沒事兒，你大舅走了這么多年，多少我有心理準備了。現在就盼著警察能給咱一個公道，你姥姥能健健康康的活著就好。”

是啊，沒有什么比老伴兒更珍貴的存在了。這個照顧了自己一輩子的女人終究成了他最大的軟肋。

趙永康拒絕回家，并堅持陪著張桂春住在醫院，這讓趙啟英頭痛不已。

又是勸說無果的一天，喬娜陪著母親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說你姥爺，年紀一大把了，就不想想自己身體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她忍不住對著女兒抱怨道。

“媽，你不能這么想，姥爺陪著姥姥他才能安心啊。”

“這話怎么說？”

“媽，你想啊，姥爺提心吊膽的回了家，他心里始終有事兒放不下，他也吃不下睡不著的。在醫院雖然條件差一些，但他起碼能守著姥姥啊。”

趙啟英停下來看看女兒，不由得露出一絲這么多天以來難得的微笑。

“媽，你笑什么啊？”喬娜不自覺的害羞起來。

“我在想我女兒什么時候長這么大了。”

喬娜自然地挽緊母親的胳膊，繼續走著：“媽，你知道我姥爺每天都念叨什么嗎？”

“什么？”

“他老念叨以前跟姥姥相親，第一次還沒看得上眼，說姥姥又白又胖的，一點都不秀氣。”

“是嗎？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還說啥了？”

“就說后來知道姥姥家里人對她都不好，太奶奶心軟才做主讓姥姥姥爺結婚的。”

“后來呢？”

“后來姥姥進了門，一心一意跟著姥爺，照顧他，還說了每天都有一小碗紅燒肉。”

“是啊，我跟你舅舅都沒得吃。”

“姥爺說以前困難，但姥姥總有辦法先緊著他和你們吃飽。他一直覺得家庭婦女對社會沒什么貢獻，說其實他內心一直都看不起姥姥。”

“是嗎？這個老頭子，還敢這么想呢？”

“那是以前了。后來他退休了才發現，姥姥每天其實都很忙，他說他埋頭工作幾十年，都不知道姥姥是怎么把你們拉扯大的。現在他知道怎么體諒姥姥了，姥姥卻病倒了，你說他回家能安心嗎？”

“安不安心吧，你姥爺脾氣那么倔，我也拗不過他。”

“媽，我想好了，等咱們回去你就跟周叔叔把婚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