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食指交叉，閉著眼，感受著地面的運動。

顧空稍稍跳開幾步距離，提劍斜舉，左手雙指捏合，響指已經做好了準備。

老楊倏然呆住，手掌忽地向上方不斷地拍打，企圖推開頭頂的蓋子——卯足了力氣硬推，面前的木板卻紋絲不動。

顧空微微屈膝，等待比拉納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文靜舉高雙臂，輕拍一下手掌，比拉納就像還未揉進白面團里的咸蛋黃一樣滾了出來，眼睛翻著，脖頸被木條纏著，動彈不得。

少年響指一打，老楊背后的衣服就燒了起來——感覺就像一只滾燙的手掌來回地撫摸。背上有一股微焦的味道，皮膚有些部分翻了卷。

“它的名字應該是‘虎蛟’。”

文靜確認它無法反抗之后，掏出了《山海經》，翻到某頁照著念了一段：“泿（yín）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其中有虎蛟，其狀魚身而蛇尾，其音如鴛鴦，食者不腫，可以已痔，出自《山海經·南山經》。”

它背上的肉明顯在用力，被木條勒出一條條深陷進皮肉的長痕。與此同時，老楊張著嘴，身子上下晃動，想要滅掉后背的火焰。

少年再打響指，熄滅掉火焰，踱步走到老楊面前。

“現在你該說，你是‘誰’了吧？”

顧空故意把“誰”字咬得很重，像是牙里磕了顆釘子。

老楊停下了掙扎，又抱起頭，把自己的目光藏了起來。

他忽地感覺到有什么粘稠的粉狀物落在了身上，他閉著眼睛，手指稍微摸了一下，又伸到鼻前輕輕一嗅——有一股蘿卜干的味道。

“雖然你不說話，但是你大概率和那條魚有關系。如果你不老實交待，那今晚我請你吃碳烤魚肉。”少年的聲音仿佛惡魔低語。

文靜皺了皺眉，食指交疊，用“可能性”把虎蛟捆得更緊些。

背后傳來木柴燒裂的咔咔聲，虎蛟開始發出低沉卻顯出痛苦的嘶吼，腹部開始出現喝了白酒的滾燙感覺。

金屬在石頭上面來回摩擦的聲音在耳邊反復回蕩，老楊的牙齒不自覺地打著顫，嘗試把自己封得更緊。

他又聽見了一聲響指，腹部火燒的感覺更甚，就像在肚子里塞了一塊燒得正熱的炭火。

背后的兩人發出嘖嘖的贊嘆，一陣異樣的香味穿了出來，虎蛟的聲音逐漸變得無力，最后半點不剩，而自己渾身像塊面團一樣軟了下來，使不上力氣。

“我說！”老楊用盡最后的力氣，喊了出聲。

響指的聲音再次出現，腹部火燒的感覺退了下去。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肚子上的衣服燒得干干凈凈。

沒去細想，只順著自己剛剛的想法繼續說話。

“要是我說了你們不能殺我，也不能殺大魚！”

“我不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們，一旦告訴你們，你們就有理由把我殺了。”

少年對文靜說了一句：“把他松開，但不要讓他逃了。”

文靜點點頭，木條把老楊的身子托起，整體變化成一個奇怪的模樣。

木頭盒子沒有直接束縛老楊的任何肢體，卻也沒留下足夠自由活動的空間，老楊從躺變成了坐，腦袋剛好從一個口子探出來，面對著兩人。

他的視線首先找到虎蛟，卻發現對方嘴巴一張一合，睡得很沉。

顧空將劍反拄，饒有趣味地又打了一個響指——火焰在虎蛟身下燃起，卻隔著一層木板。從虎蛟的感覺上來看，可能就像是和暖寶寶差不多的效果。

而虎蛟感到無力，可能是因為被他們催眠了。

“我們問，你回答。”顧空手里拿著一塊手表，在老楊面前仔細地晃了晃，“這是教會在夢中專用的測謊儀，如果你說謊，我們就會知道。”

“是……”明白自己上當受騙的老楊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答了一句。

少年想首先鬧明白一個問題——老楊是否能在夢中醒來？如果可以，那為什么會和比拉納扯上關系?

“你和這條大魚有什么關聯？”顧空捏起了指頭，故意在他面前擺著。

“我們……可能是兩個最相近的個體。”老楊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奇怪的回答。

“最相近的個體？”

“就感覺，很親近，像是同胞兄弟的那種親近。”

“你第一次見到它是什么時候？”

“很多很多年了，可能有……五六十年了？”

五六十年？可楊詠進才四十歲。

少年的“測謊儀”其實不真，只是和文靜借了手表，想要借此嚇嚇他。他一邊問，一邊看似盯著手表，實際上卻是在觀察“老楊”的反應。

“你才四十歲，哪來的五六十年？”

“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我是‘他’了？”

“老楊”被顧空呵斥一句，嘟囔著回答，顯得十分委屈。

“我以前確實是他，也是它，但就像黃加藍是綠色一樣，兩個人混在一起，就不能說他是原來的其中一個了。”

“那小姑娘有見識，我確實是‘虎蛟’，在家鄉威風凜凜的‘虎蛟’！”

“這倒很有意思。”顧空把劍立起，用劍身拍了拍“老楊”面前，利刃和木頭表面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繼續說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情。”

“我也不知道對不對，但在這里，我至少已經過了五十四年，從我來的第一年開始就認識了他。”

夢境里的時間流速確實和外面不一樣，這一點他應該沒說謊。

但他是明顯具有攻擊性的比拉納，為什么不但沒有攻擊楊詠進，還成為了一種很奇怪的關系。

“我是被丟過來的，不是自愿來到這里，同時，也不是自愿和他合在一起的。”

“什么意思？”顧空有些疑惑，感覺有些不妙。

“哦，對了，你們還沒見過那位吧。”“老楊”嘴角勾起，知道自己把握了主動權。

“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這個問題，我倒是很愿意回答你。”“老楊”對著虎蛟的方向努了努嘴唇，晃晃腦袋，“就像是一條魚被揪住了尾巴，從一個池塘丟到了另外一個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