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柳暮煙便直接病倒了。
昨日他們在山洞中烤干之后天已經黑下來了,單逐便送她回了望春樓,暮煙實在是餓得不行,又怕自己晚歸被姑姑責罵于是便一個人摸黑去廚房想找找有沒有剩飯剩菜,許是餓了許久又加上著了涼的緣故,她只覺得自己頭暈眼花,一個不留神絆倒了盆架,鋼盆劈里啪啦的一陣脆響摔在地上,在夜里的望春樓里炸開。
暮煙覺得自己快支撐不住了,甚至連她眼前的景物都開始晃動起來,但她此刻唯一的想法便是,太餓了,她要吃東西。
原本單逐顧慮到她沒用晚膳,也在林子里找了一番,但是奈何天色已晚漆黑一片,又無任何工具也屬實難為了他。
后來回來之時也早已過了夜市的時辰,店鋪都已門戶盡閉,打了烊。
小心把鋼盆放好,暮煙又繼續摸索著向廚房走去,雖說磕磕絆絆的,倒也沒有鬧出什么大聲響。
好不容易踏進廚房,暮煙正想點燃燭火,卻在不經意間看到姑姑擎著蠟燭向她走來,跳動的燭光映著姑姑忽明忽暗的臉,她就那樣懶懶的倚在門框上看著暮煙:“你這丫頭還知道回來哪,這大晚上的我還以為遭賊了呢”。
暮煙小心望著姑姑的臉,不知是不是燭火暗淡的緣故,她只覺得此時姑姑的臉看起來極為不真切,她覺得自己該開口道歉,卻只覺得口干舌燥,嗓子疼的不行,躊躇了片刻,她只覺得頭重腳輕,姑姑的臉愈發模糊,最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柳暮煙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斷斷續續的做夢,夢見她和單逐坐在逼仄的山洞里,他為她烤魚,火光映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忽明忽暗,他說:“暮煙,跟我走吧。”她鬼使神差的點點頭,于是他淺淺的笑了,露出了兩顆尖尖的虎牙。
她夢見自己沉入了冰冷的江水里,渾身冰冷的駭人,那江水卻像是沒了底似的,她在江里不斷的下沉,她恍恍惚惚看到了單逐的影子,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手里觸到的卻只是冰冷沉重的江水。
她夢見單逐抱著她,在夕陽里,他的眼里是難以掩飾的深情,她好像忘卻了一切,踮腳吻上了他的唇,她輕輕撫過他唇瓣的每一個角落,她把自己畢生的柔情都注入舌尖,一點一點贈予他,她用她的唇撫過他臉上的每一個角落從嘴唇,再到臉頰、鼻尖、眉眼額頭,她只覺得自己是個最頂尖的丹青畫家,用嘴唇一點一點勾勒出他的輪廓,再一筆一筆的刻進自己心里。
她只想把自己交付給他,完完整整的,不留絲毫余地的,她用嘴唇輕輕摩挲他的下巴,企圖用自己的嘴抓住那不安分的喉結,包裹它、溫暖它,惡作劇似的,她用舌尖跟它打了個招呼,只輕輕的、俏皮的劃過,然后偷笑著感受那一瞬它的慌亂與無措。
那些零零碎碎的,熱烈又瘋狂的想法一個個的擠滿了她的腦子,她在夢里安靜的感受著單逐熾熱的體溫和急促的呼吸,想要而無法得到的,渴求而望而卻步的片段零零碎碎的拼湊在一起。
她當然知道自己是在做夢,若不是在夢里,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般熱情。可她卻能這般真切的感受到單逐擁抱她時手臂的力量,肌膚的觸感,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就這樣在夢里沉睡下去,與他共度余生。
她喜歡單逐,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呼喊,一聲一聲,在胸膛中炸裂開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記不清自己究竟夢到單逐多少次,可她那么真切的記得,她在夢里反反復復的愛了他幾千次。
恍恍惚惚之間,暮煙感覺到有只溫熱的大手覆在她的頭上,她知道自己大概是慢慢蘇醒了過來,只覺得頭痛欲裂渾身動彈不得,或許是餓了太久的緣故,她好像已經逐漸沒了饑餓感,只是嘴巴和咽喉難以言喻的干澀。
她一睜開眼便看到單逐滿眼通紅的望著她,他的手還在自己額上,看到她醒了,他似乎有些無措,覆在她臉上的手有那么一瞬的僵硬。
最終,他撫了撫她的長發,喉結動了動,眼睛依舊通紅著,卻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嘶啞的喚了她一聲:“暮煙”。
暮煙看著他滿臉憔悴的模樣,心疼極了,她好像還未曾完全的從夢里緩過神來,她聽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臟劇烈跳動著,她忽然有種想要撲上去抱住他的沖動。
她的滿腔愛意已經到了嘴邊,她想告訴他,她愛他,她愿意跟他走,她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柳暮煙喜歡單逐。
可是她看到單逐孩子氣未脫的眉眼突然猶豫了,即便愛那又能怎樣呢,她是青樓女子柳招娣,不是夢里那個簡單純粹的柳暮煙。
她向往干凈純粹熾熱簡單的感情,就如同單逐,她總是難以克制的想要靠近,可是越是如此干凈的東西越能襯托出她的不堪。
暮煙閉了閉眼睛,努力的調整了一下呼吸,她用著一種小女孩的語氣對單逐說:“我餓了。”
他如夢方醒般的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好,我馬上去給你拿來”。他剛才走出去幾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過頭來:“你睡了如此之久想必也是渴了吧,我給你倒杯水”。說罷,便想要過去倒水。
暮煙只是搖搖頭,此時此刻,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暮煙一病便是好幾日,單逐這些日子倒是頗為乖巧,一有了空便親自來照顧暮煙,煎藥喂藥送飯的活計全被他攬下了,他倒是樂此不疲,沒有絲毫怨言,每日便來望春樓待上許久,若是得了空他便坐在一旁陪著她給她講故事。
暮煙討厭吃藥,他便總有辦法變出一袋糖炒栗子或是一串冰糖葫蘆來哄著她喝下去。
單逐對她極好,卻對那日山洞里的話只字不提,或許那日的話只是一時興起隨口胡說,,或許對于照顧自己只是因為覺得自己有責任所以才如此貼心照料,暮煙這樣安慰著自己。
她能感受到單逐在那次河邊的擁抱之后對她明顯的疏遠,也談不上疏遠,只是他漸漸不再對自己撒嬌,也不再拽她的衣角玩她的頭發,暮煙何其的心細,這般刻意的回避她自然是能感受得到,她倒也識趣,便也開始盡量不去觸碰單逐。
于是那滿腔的愛意只能這般爛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