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兔和白白兔繼續朝著中午太陽的方向往前走著。它們繞過一塊又一塊大石頭，在石頭的背陰處吃著它們找到的漿果，看著一排排大雁遠遠地飛過。它們翻過又矮又緩的土丘，在傍晚看到自己的影子斜斜地伸出很遠去，像長頸鹿一樣。它們在柔軟的夜風中懶懶地躺在長滿豌豆的斜坡上，聞著豌豆的香氣，打著飽嗝，看著滿天的星星閃閃爍爍。有時它們感覺時間過得好快啊，太陽從早上冷艷艷的紅色，變成中午火辣辣的白色，又變成傍晚暖烘烘的橙色，然后慢慢冷卻下來，鉆進土地里，感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呢。有時它們又感覺時間過得好慢啊，每天吃飯呀，走路呀，睡覺呀，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時間像個小偷一樣，在你快快樂樂的時候，偷偷摸摸地搞一些小動作，讓樹葉悄悄綠了又黃，讓小河悄悄漲滿然后干涸，讓風一天天熱起來，又一天天涼下去，直到你發現的時候才會有些驚訝和懊惱，但又無可奈何。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跑跑兔和白白兔躺倒在一個斜坡上。經過太陽大半天的烘烤，地面躺上去暖暖的。天氣開始變涼了，午后的陽光便顯得格外珍貴。白白兔嗅了嗅鼻子，對跑跑兔說：“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跑跑兔也嗅了嗅。的確有一股很特別的味道。其實它們并不是剛剛發現這種味道。從幾天前，它們就隱約聞到了。只是這味道很淡，所以都沒怎么在意。奇怪的是，都好多天了，這股味道居然沒有散去，而且似乎變得越來越濃了。這味道雖然有點腥氣，但并不是那種危險的味道，而是像春天剛剛化開冰的河床的味道。不管逆風還是順風，前后左右都聞得到，似乎把它們包裹了起來。跑跑兔和白白兔有些好奇，這到底是什么味道呢？它們并不知道。但既然不是危險，那么它們也就沒那么在乎了。

跑跑兔和白白兔還是繼續趕路，吃飯，睡覺。因為是往斜坡上走，它們走得有些慢，但它們也并不著急。甚至有時候它們會在太陽還沒落山的時候就停下來，找個合適的地方，挖一個不大不小的窩，鋪上干草，這樣晚上就可以舒舒服服休息了。涼意一天賽過一天，不知不覺里，跑跑兔和白白兔曾經走過的大片綠油油的草地，已經開始發黃，露出土地本來的顏色。清晨的霧氣開始在草尖結成露水，一粒一粒的，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跑跑兔和白白兔也開始褪下短毛，長出了又長又密實的毛。有一天早晨，天蒙蒙亮，跑跑兔和白白兔從窩里爬出來找吃的，發現腳踩在地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才發現露水已經結成了霜，原本暗綠色的、灰黃色的草葉，都鑲上了白色的邊，兔子走過的地方還留下了一串串彎彎曲曲的腳印。

睡覺節又快要到了。

跑跑兔和白白兔開始一邊趕路一邊準備睡覺節的食物。在路上畢竟不像是住在灌木叢里的時候，更不像是住在草地邊上的時候，它們要想找到蘿卜啊、南瓜啊當然是很難的。跑跑兔和白白兔已經商量過，它們往后如果找到山核桃或者栗子就都要先不要吃，留作睡覺節的食物。如果找到蘑菇的話，就不要留了，因為蘑菇會壞掉，留不到睡覺節的。可是它們走啊走啊，居然一個山核桃也沒有找到，而且也沒有栗子。于是它們想，那么如果找到了蘑菇，也留起來吧，應該不會壞得那么快。可是它們走了好久也沒有遇到蘑菇。跑跑兔和白白兔都有些沮喪了。什么都找不到，睡覺節的時候該數什么來唱歌呢？總不能數草籽吧？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跑跑兔和白白兔馬上就要走到斜坡頂了。它們繼續往前走著，草越來越稀了，黑紅色的泥土大片大片露了出來，大大小小的石頭散落著。雖然跑跑兔說了草籽不能算作睡覺節的食物，白白兔還是采了好多背在包袱里。萬一前面連草籽都沒有了呢？飯總還是要吃的嘛。

就這樣，在一個稀松平常的傍晚，它們走到了坡頂。它們已經習慣了走路，一直在走，所以并沒有覺得走到哪里會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就像這一天，它們馬上就到坡頂了，但并沒有歡呼雀躍啊、情不自禁啊之類的。它們甚至并沒有馬上跑到坡頂往前望一望，而是在快到坡頂的一塊大石頭前面停了下來，慢慢吃完了晚飯，仔仔細細挖了個窩，鋪好干草，準備美美地睡一覺。是啊，著什么急呢？過了這道坡，后面無非是更多的風景，風景的后面仍然是風景，而它們躺下來的這個地方，也同樣是一道風景啊。這么一想，它們就不用著急了，只需要慢慢地走，慢慢地欣賞，慢慢地品味它們當下的生活。

月亮慢慢爬到頭頂，又大又圓，感覺很低很低，似乎使勁跳一跳，就能跳上去咬一口似的。星星三三兩兩地眨著眼睛，調皮地跳來跳去。你看它的時候它就躲起來，你不看它了它又跳出來閃一閃。

“跑跑兔，”白白兔說，“你說月亮是什么做的？好吃嗎？”

“月亮應該不可以吃吧。”跑跑兔說。它也不知道月亮是什么做的。如果能夠得到，它也想嘗一嘗呢。

“那為什么本來圓圓的月亮，會慢慢變少呢？肯定是被偷偷咬掉了。”白白兔說，“后來被發現了，又一點點補回來，補成圓圓的樣子。”

跑跑兔覺得白白兔說得很有道理。

“我們要是能用月亮當睡覺節的食物，該有多好呀。”白白兔說。“那樣我們該怎么唱歌呢？那就得是‘哇~哇~哇~哇~哇~吃呀！’”

“不夠不夠，得是‘哇~哇~哇~哇~哇~哇~哇~吃呀！’”跑跑兔興奮地說道。

“還不夠還不夠，得是‘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白白兔唱個不停，跑跑兔咯咯地笑了起來。

月亮又升高了一些，石頭的影子也縮短了，跑跑兔的耳朵露在了月光下，在地上投出兩只耳朵的影子，看上去像是石頭長出了耳朵，時不時地動一動，不知在思考著什么。

“你知道嗎？”跑跑兔轉過頭來對白白兔說，它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聲音也低了下來。“在很久以前，我并不是住在那個樹林邊上的。我和爸爸媽媽住在旁邊的山坡上。那個山坡上有一個小小的土包，我們一家就住在土包下面的窩里。那里面很舒服，早上的時候，陽光會透過洞口直接照進來，即使在下雪的時候都很暖和。”白白兔認真聽著，這還是跑跑兔第一次和它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我還很小，許多事情記不清了，只隱約記得每年都和爸爸媽媽一起過睡覺節、起床節。有一年睡覺節的時候，爸爸找到了好多吃的，南瓜啊、蘿卜啊、堅果啊，數都數不過來，媽媽高興得都合不攏嘴。雪下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記得那天雪花很大，被風吹著，打著卷往下落。我們數完了食物，唱完了睡覺節的歌，要開始吃的時候，爸爸和媽媽突然安靜了下來，也讓我趕緊趴下，不要出聲。我們就在窩里靜靜地呆著，媽媽把我抱在懷里，我還能記得她當時心跳撲通撲通的，把我抱得越來越緊。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躲在媽媽懷里不敢出聲。兔窩外面好像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后我就看見爸爸跑了出去，跑進黑夜里不見了。過了一小會兒，我問媽媽，那是什么聲音？媽媽告訴我，不知是哪只兔仔仔淘氣，惹兔神爺爺不高興了。爸爸要去勸兔神爺爺不要生氣，要不然起床節的時候兔神爺爺就不敲鐘了。兔神爺爺住得遠，所以爸爸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呢。我們又在黑暗里等了好一會兒，等得我都快睡著了，媽媽說，她也得去和爸爸一起勸兔神爺爺不要生氣了，讓我在窩里不要出聲，不要動，要乖乖的。她說等到了起床節，我就長成大兔子了，要我自己去山坡下面的樹林邊上挖一個窩自己生活。有好多兔子生活在那里，要和大家好好相處，互相照顧。

“就這樣，那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爸爸媽媽都已經離開了，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找兔神爺爺去了。兔神爺爺很快就不生氣了，可是爸爸媽媽也一直沒有回來。我就在窩里等啊等啊，等到起床節，突然就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成了大兔子了，于是按照媽媽說的，自己跑下了山坡，去了草地邊上，自己挖了窩，在那里生活了起來。每年，我都認認真真地準備睡覺節，唱睡覺節的歌，希望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爸爸媽媽能夠聽見。每到起床節，我就特別開心，兔神爺爺敲響了鐘聲，我能聽見，爸爸媽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應該也能聽見，雖然我再也沒見過它們，但我總覺得我們是在一起過節的。

“其實我也想過，爸爸媽媽為什么沒有回來看我呢？我已經長大了，自己把生活打理得很好呢。后來慢慢的我就不去想了，只是認認真真地過好自己的生活，不讓爸爸媽媽擔心。再后來我從家里出來了，在路上的時候我有時還會想，會不會在路上突然遇到爸爸媽媽呢？那天在灌木叢的兔窩里，兔爺爺說要出去勸兔神爺爺不生氣，我才終于明白了一切。兔爺爺和我的爸爸媽媽一樣，它們都不是去勸兔神爺爺去了，而是去舍身引開狼，好把生的希望留給我。兔爺爺它們能僥幸回來，可能是因為小家伙吧。可是我的爸爸媽媽，卻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跑跑兔說著，白白兔聽著，不知不覺地，它們的眼睛都已經噙滿了淚水。風聲從坡的那邊傳來，“呼~嘩~呼~嘩~”地響著，混著淡淡的腥氣。它們沒再說話，靜靜地聽著這聲音，像是媽媽的催眠曲。慢慢的，兩只兔子進入了夢鄉，鼻息聲和這遠遠傳來的聲音此起彼伏，整個世界安靜得像一個熟睡中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