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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散七

太后的意思皇上向來不會忤逆,下午傳旨的公公就來了,婧舒封妃是不出所料的事,怎么這封妃的旨意里頭還有陵嵐的一份兒?一問才知道,是承業添上去的,好吧,總歸不是壞事。不過冊封典禮的日子,好巧不巧,和永榮答允尤氏的冊封日是同一天!

冊封當天只有一些親近的人前來賀喜,走完所有儀式后,大多分散閑談,尤氏正欲離開,陵嵐叫住了她。

“慶妃娘娘,您找我有什么事嗎?”尤氏似乎忘了她是怎么對待清蓮的,看著眼前的陵嵐毫無畏懼之心。

“沒什么,就是想和你談談清蓮的事。”陵嵐平靜地說道。

“清蓮?”

尤氏莞爾一笑,說:“她好著呢。若不是我當初替她解圍,她現在哪有機會在咱們府里錦衣玉食、養尊處優?”

陵嵐笑了,斜著眼看了看旁邊,說:“真有趣。”

尤氏不明其意,附和著撐開笑容,說:“慶妃娘娘,您要是感興趣,改天到我們府上坐坐,妾身好好同您講講其中的故事。”

陵嵐雖然是頭一次見她,卻對她沒臉沒皮的性格了如指掌,所謂臭名遠揚大抵如此。可陵嵐還不想這么快同她撕破臉,于是說:“不好吧,本宮忙于侍奉皇上、太后娘娘,實在沒有時間上你那兒,今日難得的好機會,老話說擇日不如撞日。”

尤氏顯然聽不出其中的意味,歡喜地答道:“好啊,真沒想到,慶妃娘娘您還是個爽快人。”

以為自己有機會挑撥陵嵐與清蓮的主仆關系,可惜她已經沒時間了。

陵嵐沒有叫上婧舒,思慮許久仍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下狠手的樣子。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走,本宮帶你去個絕佳的寶地。”

尤氏一聽只恨耳朵不能豎起來,她雖來過幾次宮里,卻從沒好好看過,更別說發現什么有趣又少有人來的地方,這一聽陵嵐要帶她去,激動之心自是不必說。未免引起懷疑,陵嵐還是讓清風跟來了,三人穿過七八重門,來到一處十分偏僻的宮殿。此處正是當年蘇盡瑢與陳莊私會被撞破之地。香蘭早已埋伏在那兒,陵嵐帶領尤氏進入后,遂令清風鎖了門。陵嵐并沒提前告知清風,她知道,清風不會舍得這樣做。清風和清蓮是一個性子,她也是,所有她太了解二人的心思。香蘭倒是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一普通的任務,對她又沒有任何的壞處,何樂而不為?

尤氏抬眼打量了一下這座建筑,破敗、腐朽、骯臟,此刻疑惑不解,問:“慶妃娘娘,這兒怎么就是寶地了呢?”

陵嵐卻說:“等會兒你就知道為什么我稱之為'寶地'了。來,坐下。”

清風找來兩塊破凳子,二人就這么坐了下來。

“知道本宮為什么領你來這兒么?”

尤氏更加納悶了,說:“閑談啊?”

陵嵐忽然放聲大笑,在這間空曠的屋子中,重重回音賜予了她令人恐懼的氣質,引得清風倒吸涼氣。清風想起了那天云兒被接走的時候,陵嵐也是這般忽喜忽悲。這座宮殿破敗得仿佛幾聲笑便能將四壁擊碎,尤氏聽得心驚膽寒。房梁上似乎傳來細碎的聲響,不知是什么動物在上頭安了家,此刻受了驚,紛紛出來活動。陵嵐靜了靜,沒有說話了,尤氏也不敢開口。過后,還是由陵嵐先說:“其實清蓮有什么好說的呢?”

尤氏急忙點頭,說道:“哎,哎,對!是沒什么好聊的。那…不如…”

陵嵐緩慢地側轉身,面對尤氏,洞隱燭微。黑色的眼眸像一對無底之洞,吸收銷毀一切罪與邪惡。

“不如…來聊聊慧貴妃吧。”

“這…這妾身就不清楚了…”尤氏閃爍其詞。

“這個你總該認得。”陵嵐拿出了一盒香粉,那花色、那紋飾,尤氏一眼認出了,眼中藏不住的驚恐。

“你…你怎么會有…”

“說是索綽絡家族的特色,本宮很感興趣,托人尋了來。”

尤氏稍微鎮靜,意識到自己方才失了態,尷尬地掩飾說:“啊,原來娘娘喜歡香料,真…真可惜…妾身不能與您暢談…”

陵嵐不想和她多費口舌了,直言道:“本宮知道,你對香料過敏。那么…把這盒香粉…涂滿全身…會死吧?”

陵嵐手中把玩著小盒子,尤氏看直了,做著口型什么話也說不出。

“來吧,選一個。”說罷陵嵐拍拍手,躲在別處的香蘭聞訊而來。

香蘭端了一碗熱騰騰的米湯,湯色雪白。

“這是什么?”尤氏問。

“不必擔心,只不過一碗米湯。唯一一點特別的,就是里頭放了足足兩包散七粉。”

“什么?散七粉?”尤氏知道,她是問不出東西了,這些話僅僅是出于本能的提問,自說自話罷了。

陵嵐沒有解釋,直接問道:“選哪個?”

尤氏心一橫,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米、米湯……”

“好!香蘭!”陵嵐一聲令下,米湯轉眼移至跟前。

尤氏雙眼一閉,端起米湯一口飲光。

陵嵐甚是滿意,說道:“可不是本宮逼你的哦。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尤氏飲光米湯后,香蘭又遞上一塊手帕,尤氏也不客氣,接過擦拭干凈。

陵嵐說:“恭喜你,選對了。散七可是滋補的好東西呢。咱們這便回去吧。”

尤氏不通藥理,信以為真,露出了劫后余生的驚喜表情。陵嵐走得很慢,尤氏在前面急不可耐地想逃出這里,沒過多久,就甩下主仆三人,了無蹤影。

永榮問起尤氏去了哪里,尤氏回答道:“沒事...我只不過隨便逛逛。”

說是這么說,實則面色慘白,連嘴唇也毫無血色。

永榮有點擔心:“你不會看見什么穢物了吧...”

尤氏倒在他肩上,雙手環抱,說:“我...是太高興了...”

永榮感到莫名其妙,肩頭慢慢濕潤起來,他不忍心,就問:“你哭了?”

尤氏不答話,只是靜靜地靠在他的肩上,手上也不動了。永榮發現她僵著不動,用手輕推了一下。沒想到尤氏這就失去了支撐,重重地摔在地上,骨頭的脆響都清晰能辨。永榮吃了一驚,蹲下來扶她,卻沒想到尤氏那張臉翻過來,熱騰騰的鮮血直淌。濃稠的血液滲入地面,逆流而上發出令人作嘔的腥味,永榮下意識地捂住了口鼻。后退幾步,大喊道:“來人啊!快來人!”血與淚終于玷污了晉封的吉服,艷麗的紋樣蒙上一層烏紅的濁漿,金絲銀線盡失光輝。

鐘粹宮。

“你回來了。”

“嗯。”陵嵐一步一頓地走過去。

“尤氏怎么樣?”

陵嵐按著桌子沉沉地坐下來,拿起茶碗一飲而盡。

“喂~!我喝過哎!”婧舒趴在桌上,抬頭望著她說。

“尤氏很好啊。”

婧舒睜大眼睛,起身坐直,湊過來問:“很好?你沒把她??????????????????????”說著用手在脖子上比劃。

“我說的很好,是指,非常配合。”陵嵐又倒了一杯清水,喝完了。

婧舒不明白,說:“什么意思?她坐在那里任你...?”

不知從哪找來的玩偶,婧舒抓在手里揉來揉去。

“別說了,我想放風箏。”

“啊?好吧...”

婧舒陪著陵嵐到了院子里,兩人整整放了一個時辰的風箏。

“嵐嵐,你的風箏快掉了!”

“哎...哦...”陵嵐不急不忙地控制手柄,顯而易見,風箏落下來掛在了遠處的一棵大樹上。

婧舒一把拉上她,說:“走,咱們快去撿!”

走出宮門,又叫清風把手柄扔了出來,一路順著風箏線尋去。見了風箏連忙收線,剛開始非常順利,后來卻拉不動了。

“是不是讓什么東西絆住了?”陵嵐自言道。

走到近前,一張臉黑壓壓的,站直了不動,嘴邊還抽搐著一絲詭異的笑。

“汪姐姐...”

汪施鬟呆板地伸出手,摘下了頭上的風箏,雙手遞給她。

“你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沒有看見你。對不住...”

汪施鬟沒有搭理,披頭散發與陵嵐擦肩而過,一個人走了。

陵嵐望著她的背影很久。

“回去吧。”婧舒說。

是夜,陵嵐癱在床上,身體擺出極其不舒服的硬朗睡姿,睜著大眼不肯閉上。婧舒把手枕在下邊,腿腳彎曲,對陵嵐說:“別在意那些了。”

見陵嵐不為所動,又說:“剛剛香蘭告訴我,六貝勒上報了尤氏之死,說是因為在宮中亂跑不幸撞見了冷宮的冤魂。”

“冷宮的冤魂...不就是我嗎?”陵嵐稍稍右轉,面對婧舒說。

“不是說好不難過嗎?”

“我沒有難過!”陵嵐皺著眉。

婧舒不知如何是好,陵嵐又說:“我早就死了,現在是借了別人的肉身回來尋仇的。”

婧舒笑了,說:“胡鬧。誰的肉身跟你原來一模一樣?”

陵嵐說:“你怎么知道我原來長什么樣?”

婧舒還是笑著說:“騙子!”

等了一會兒,婧舒見陵嵐還沒有睡意,補充道:“還不睡嗎?不想睡就跟我講今天白天發生的事。”

陵嵐把事情的經過大概講了一遍,省略了很多細節,就是不想讓婧舒想象出自己當時的樣子。“......我就問她選哪個?她自己選的米湯。”

“哈哈,她自己想死和你有什么關系?”

陵嵐笑著嘆氣,說:“拜托~要是選前一個不也是死嗎?”

“吶,不一定呢。全身過敏說不定能搶救回來,兩包散七粉必死無疑了~”婧舒說。

“可我沒告訴她散七粉的作用。”

婧舒調皮地說道:“是她自己不識貨!”

永和宮。

“呀,娘娘,您怎么蓬頭垢面的?”山茶迎上來說。

汪施鬟根本不解釋,直徑往里走。“姐姐的牌位在哪?”

山茶小聲說:“宮中不許私自祭祀,所以奴婢自作主張撤走了...”

汪施鬟看著她,鬼魅般犀利的目光,嚇得山茶滿背雞皮疙瘩。汪施鬟恨不得抽了她的筋,剝了她的皮!

“你也知道是在‘自作主張’啊...”

“娘娘...您這樣祭拜了好幾年了,奴婢想著紙包不住火,萬一誰來發現了,豈不落人把柄。”山茶委屈地跪在地上說。

汪施鬟聽不進任何勸阻,叫人將山茶拖出去打了十五大板。終究還是舍不得,山茶受了重傷,但死不了,臥床休養也好給彼此一點空間。

過了一陣子,山茶好了個七七八八,成天嚷嚷著要上永和宮伺候,汪施鬟已消了氣,這就吩咐她回來了。

“不是說的全好了嗎?”

“奴...奴婢沒問題。”山茶別扭地站著說。

汪施鬟想著,自己就這么一個親信人,總歸不能太虧待了,于是說:“是本宮太沖動,委屈你了,別往心里去。”

山茶答道:“是。”

汪施鬟念她身上的傷尚未痊愈,特意準許她坐下說話。還鋪了軟和的墊子。

“說到底是我小家子氣,其實茉莉過來沒什么不好,至少證明姐姐心里有我這個人,才想派人來看著我,你說對不對?”

山茶不敢違逆,只好說:“對。”

“害死姐姐的人根本不是別人,就是我...山茶,你以為我很想獲得皇上的寵愛嗎?”

山茶點頭。

“錯,我只不過想以此來追平和姐姐的差距...呵呵,很可笑對吧?若是本宮出身世家,哪里會有這樣的煩惱...”

山茶無法體會,這不奇怪,汪施鬟的苦楚,幾人能懂?汪施鬟悶了一會兒,又對她說:“你瞧她們兩個,可惡極了!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狐朋狗黨!”

說著順手把茶杯摔了,山茶渾身一抖。隨后山茶用微弱的聲音問:“誰啊...”

“還能有誰!”汪施鬟牽著山茶跑出來,用手一指,山茶順著瞧過去,是鐘粹宮。

“娘娘,她們羞辱你了。”

“沒有!”汪施鬟大步走回去,山茶拖著尚不靈敏的身子在后頭追。山茶還想追問什么,但見汪施鬟的臉色,張口說不出話來了。

這幾年來,汪施鬟做夢都想見到蘇盡瑢,遺憾的是老天連這樣小小的心愿都不肯為她實現。山茶每晚都為她鋪好被子,可那床和被褥像一個冰洞,汪施鬟一入夜就須得把自己埋進去。這天絲毫不例外,她早習慣如此,時間長了就成了冰人,那冰洞就是她的巢穴。汪施鬟的手腳涼得不似活人,卻從不向任何人提出燒炭之類的需求。閉上眼,童年的記憶涌上心頭,那朵碩大的白菊,姐姐很喜歡,從來沒嫌棄過,不是嗎...那時相處的一點一滴,都在不知不覺中被修改成為流芳歲月,不含雜質的碧空萬里。汪施鬟看見,白云軟軟地懸在天上,腳下是濕潤的草地,身邊是戴著白菊的姐姐,正在甜蜜的笑。汪施鬟聽不見她說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能跟著她走啊走,走到草原的盡頭。晴空一道霹靂,頓時烏云蔽日。汪施鬟見天色有變,抓住蘇盡瑢的手,想叫她回家,蘇盡瑢仍是不變的微笑,甩開了她。蘇盡瑢無事人一般越走越遠,汪施鬟漸漸跟不上她的步伐,眼睜睜望著她的背影越來越小...

汪施鬟心中大喊:“姐姐!姐姐,等等我!”

汪施鬟沒命地向前沖,可還是尋不到她,前方再沒有草原,只有漫天黃沙飛舞。忽而一陣風來,吹開一條路,汪施鬟正欲踏上,卻聽蘇盡瑢的意念從遠方傳來:“別過來!”

汪施鬟果然乖乖不動,心中問她:“為什么?”

“因為我命不久矣,可你不一樣!記得,好好活著,我會一直在這兒等你,咱們要一起投胎,來世還做姐妹!”

汪施鬟心下一驚,原來這兒是黃泉之路!風稍稍作止,汪施鬟才看見蘇盡瑢坐在一片火紅的彼岸花中,她頭上的白菊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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