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山雨
- 天下胡來
- 豆不花將軍
- 2064字
- 2020-04-14 16:00:00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
北海國詔獄天牢甲字一號,潮濕的監牢墻壁上生著一層密密麻麻的青苔,霉味、腐味、臭味、騷味,各種味道雜糅一團,形成一種橫沖直撞、囂張跋扈的新型味覺沖擊,正常人進去了一定會被嗆得睜不開眼。
墻角處一張一人寬度的木板床,床上細蓬草鋪了一層,一只著了破草鞋的腳從上面垂下,蕩來蕩去,似乎早已習慣了這里,住出了平常心似的,讓人見之生出一種安適愜意的恬淡之感,好像他不是在蹲大牢,吃牢飯,這周圍的一切都和他無關,而是一個體面的員外老爺正躺在自己家里寬軟的大床上。
他的閑適很快被一陣腳步聲打斷,他警惕地坐了起來,捋了捋胸前灰白的胡子,一雙眼睛狐疑地看著牢門,一團黑影緩緩出現,那是一個穿了黑色斗篷的人。
“李相爺,你好呀。”黑衣人先客客氣氣打了個招呼。
牢中老人自然便是權相李玄同,他細細打量了黑衣人一眼,贊道:“后生了不起,你苦心孤詣,心志堅硬如鐵,竟連老夫都著了你的道。你十年前曾給齊勛當過文書,看來齊勛這老兒果然其志不小。”
那黑衣人不置可否,不咸不淡地說:“李相爺權極一時,如今深陷這詔獄天牢,可還住得習慣?下官自會叮囑打點一番,讓相爺好生將養,死了也做個安樂鬼。”
李玄同淡淡一笑:“老夫縱橫官場四十年,在老夫手下死的可沒有什么安樂鬼,都是些個厲鬼怨鬼。按理說,老夫一世活也早都活夠了,夠本。但老夫還不想死,還想多享幾年太平日子。你回去和你主子說,老夫門生故舊遍布天下,手里還有一些你們沒有的,不知道的東西,老夫活著,自可保全無虞,若老夫一死,無人管轄,恐怕就會鬧得天下皆知,只怕那時,你們想做什么也便做不成了。”
黑衣人也笑了笑,勸道:“李相爺莫要沖動行事,下官勸你還是莫要輕舉妄動的好,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你也是怨不得別人,畢竟你如今倒臺了,滿朝文武可是普天同慶呢。”
李玄同陰沉著一張青石板一樣的臉,冷冷說道:“世道人心,本就如此,老夫若不留一后手,那還如何立身于這北海國朝堂?”
黑衣人嘆了口氣,似乎很不情愿地說:“相爺,您老莫要沖動行事,否則……事情鬧大了天風小公子能否保住姓名就很難說了……唉,我與他同朝為官,實在是不忍心……”
李玄同超然淡定的瞳孔忽然縮緊,迸射出一道冷冽的光,半晌,那道光似乎碰觸到了什么,暗淡了下來。
胡海若端在手里的茶還在冒著熱氣,他站起身來看了窗外一眼:“明日就是小皇帝劉環的壽誕了,滿朝文武卻不知做如何想……我是很想去瞧瞧熱鬧。”
公生夷見胡海若話里有話,沉默了一下,道:“這次禮部擬的名單,只邀請在云中府的各司主事以上的官員以及寧國、南越行署的長官共同觀禮。”他怕胡海若傷自尊,沒有明說他官職不夠,進不得宴會現場。
胡海若笑嘻嘻:“我也覺得我官小,參加不了這么大的場合,本想著找公侍郎你幫著運作運作,結果你猜怎么著?真是想什么來什么,餓了來飯,困了來床,吃飽喝足來女人……”他越說越離譜,見到了公生夷臉上嫌棄的神色,急忙懸崖勒馬,從懷中拿出一樣燙金的箋子:“你瞧瞧,這是你們小皇帝昨夜專程差人給我送來的,拿著這個便可出入宴廳。這么說來,我是他專門請去觀禮的客人了。”
公生夷看著信箋片刻,道:“陛下此舉,想來是在向你求助。”
“求助?那是為何?”胡海若來了興致,劉環不管再怎么說,也是北海國的皇帝,怎么會向自己一個外人求助?
“那天晚上,是陛下把我藏到了書房里,這才從石崇信手里逃了,可是石崇信對我已是明顯見疑,只是礙于皇帝陛下的情面,沒有直接翻臉而已,現在陛下和太后勢成水火,眼下陛下又羽翼未豐,三王又趁此機會聯手作亂,陛下認為是個機會。”
“是個機會?是他脫離太后控制的機會?”
“還有為先帝報仇的機會,現在石崇信與太后站在一起,我們的對手里面這位中郎將大人是少不了的了。”
胡海若抽空把手里那碗涼了的茶喝了:“你們這個小皇帝,還真是人小鬼大,心眼倒還不少。明日就是皇帝壽誕,我總覺著有點不對勁。”
公生夷接過他手里的空茶碗,放在桌上又給他添了一碗茶,道:“不對勁。”
“你也覺著?說說看。”
公生夷放下茶壺,拍了拍手,道:“誠如你所言,此時是太后削藩的關鍵時刻,即便他和李玄同再有齟齬,也不該這時候廢了他……這里面問題很值得商榷,會不會是太后也吃癟了?”
胡海若點點頭,很認同他這個觀點:“那你覺著,是誰讓太后吃癟了?”
公生夷神情似乎滿是憂慮:“這我也不知,不過,此時誰受益最大,那自然嫌疑也最大。”
“三王,嗯,端陽王劉榆死了兒子,聽說現在恨太后恨得牙根癢癢,他本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早沒什么念想了,如今卻鬧得要給他兒子報仇,你覺著,他會怎么做?”胡海若手指一伸一縮,神情放松。
“他端陽兵少地寡,自然會和人聯手,昭平王劉煥是最佳人選,劉煥本就野心十足,這下正遂了他心意。”
“不過……”公生夷補充了一句:“我總感覺,沒有這么簡單。”
二人不再言語,對視了一眼,都已知道了對方的答案。
胡海若忽然打破了沉默:“李天風那小子怎么樣了?”
“算作李玄同黨羽,削了官身被逐出云中府,不過好歹留了條性命,沒人會在乎他了。”
胡海若點了點頭,眼神中閃爍不定。
山雨欲來,整座云中府似乎氛圍都有些詭異的寧靜,空氣里好像飄散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