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生夷費盡艱辛尋得突破口,身子如游魚一般滑出,前方無人,只得提氣狂奔,腳下絲毫不敢有任何停留,今日之事,如果自己失手被抓或被殺,不僅僅是丟掉性命這么簡單,更加會牽扯到師門的安危,昆侖派地處北海,雖然位置在高山之上,易守難攻,但歷來人丁稀薄,如果北海國判了他一個行刺圣駕的罪過,然后又不惜成本地攻打,師門能否得以保全就很難說了。
公生夷剛剛突出重圍,耳畔尖利的哨音再次響起,哨音凄厲,聞之令人平添莫名的緊張戰栗。
幾個瞬息的時光,另外一座角樓偏殿里的弓弩手和強擊鐵衛已然集結完畢,刀刃和箭簇在月光的照射下映襯出奪目的寒光。
看來真是時運不濟,自己一世為官做人,一直以來都是謹小慎微,如履薄冰,今日臨時起意,熱血上頭莽撞了一次,看樣子這條命就要交代到這里了。公生夷心底悵然若失,苦澀和不甘同時用上心頭。對面的強擊鐵衛已然殺到,手中的大砍刀高高舉起,一排排,一列列,陣勢龐大,奪人心魄。公生夷左掌翻飛,輕飄飄推出,一股柔和又強韌的力道隔空打出,兩名強擊鐵衛被這股力道掀飛,公生夷借勢攻入人群中攪渾水。剛才那一手功夫是昆侖派的摩云掌,乃是掌門人陸如晦年輕時坐于昆侖玉京山山頂觀望白云流動漂浮之態三日后所悟,形態模仿白云之勢,力道強勁卻飄飄忽忽,異常靈動,出掌飄逸,宛若流云。
他身法滑溜,一旦進入了人群之中反倒發揮出了自身的優勢,令對方軍士不易琢磨到他的身法變化,為了避免誤傷,弓弩手又不好直接放箭射殺,這樣一來,雖然只是一個人,卻是如湯澆雪,殺了對家一個人仰馬翻。
對方軍士似乎吃了個悶虧之后已然發現了問題所在,哨音短促連響,再次變換,對方強擊鐵衛立即后撤,隨即一排手持長槍鐵盾的軍士出現。手持短刀的鐵衛立即如退潮一般退到了鐵盾之后,鐵盾軍士在公生夷面前圍成了長長一排,整齊劃一,長槍在手,一步一步壓迫而來,似乎眼前這個擊傷擊殺幾十人的刺客根本不存在,直接便要如同大軍壓境一般將對手碾為齏粉。
“看來今日果然就要交代在這里了……”公生夷倒顯得異常坦然,他正在凝聚力量,準備做最后的困獸之斗,忽然,對面虎賁軍的陣營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混亂,似乎有人挨挨擦擦擠了進來,那人數還不少,足有十幾人,那些紀律嚴明的鐵盾軍士竟似乎起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驚慌和雜亂,似乎見到了什么敏感的東西,非常不愿意,甚至有些害怕的同那十幾人接觸,不過,從腳步來判斷,就可以明顯看得出,那些人腳步虛浮,是并沒有任何武功的。
“好像是伺候陛下的內侍們……”不知是誰在混亂中說了一句。
如此一來,趁著對面軍士慌亂調整隊形的轉瞬之機,公生夷將剩余不多的內力調動起來,腳下狂奔,身子再次凌空飛起,憑虛御風的絕代身姿恍若天仙一般,極快地從那一隊鐵盾軍士的頭頂飛越了過去,隨即,黑色的夜行衣隱沒在了在夜色中。
石崇信看著那刺客翩然欲仙的輕身功夫,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石大人,那是……那個方向是陛下寢宮!”一名強擊鐵衛聲音顫抖,語帶驚慌。
“爾等在此留守,不要驚動皇帝陛下!我去將賊子擒來,你們去查查,那些太監是什么來歷?怎么會闖入了鐵甲軍之中……”不等說完,石崇信的身影已經如夜梟般飛了出去。
石崇信腳下生風,一抹冷笑肆無忌憚爬上了他的臉,心下盤算著:“終于落到了我手里,這可是你自己找死。”他一路疾行,此時道路雖然寬闊,但并無其他分支,一條道走到黑便必然能夠抓住刺客,但一直走了很遠的距離,皇帝陛下的寢宮里亮著的燈火都清晰可見,卻唯獨不見那刺客蹤影。
他瞪大了眼睛四下里尋覓了一圈,陛下寢宮外值守的宮女太監都悄悄靜立于門外,一丁點的異常都沒有。
難不成還會飛天遁地不成?
石崇信走了兩步,揮了揮手,喚過來了一名太監,問道:“公公,此地可有異常?”
那太監上了年紀,人是老油條了,見了石崇信也不打怵,道:“石大人辛苦,皇帝陛下在讀書,并無任何異常之處。”
石崇信困惑地左右看了看,皇帝陛下深夜讀書?這還不夠異常?小皇帝生性活潑愛動,最不喜歡讀書,太傅禮部尚書何贄那老頭每次教陛下讀書都直撓頭,恨不得把所剩不多的頭發都給薅下來,這是文武群臣都知曉的事情,這個時候讀書……莫非?
石崇信一驚,看了看眼前這名老太監,似乎感覺對方眼中蘊藏著欺騙的神色,道:“臣追捕刺客至此,不敢驚動圣駕,還望公公通傳一聲,就說小臣石崇信參加,確保陛下龍體無虞。”
老太監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石崇信,道:“刺客?何處來的刺客呀?老奴倒是不曾瞧見。”
石崇信態度依然強硬:“煩請公公通報,就說下官有要事求見。”
老太監有些迷糊了,陛下夜讀,這個時候去打擾……雖說是石崇信不長眼色非要討罵,可這火也容易燒到自己頭上啊……老太監猶豫不定。
“石愛卿,這么急著要見朕,可是有事要稟報?”
循聲望去,小皇帝劉環一身龍袍,正站在寢宮外,黃袍下擺在夜空中獵獵飄動。
胡海若坐了半晌,窮極無聊便開始胡思亂想,公生夷這小子是個規規矩矩的本分人,做人死板,做官更死板,這晚上衙門里又不辦公,他能去哪?應酬嗎?得了吧,這小子認識我之前酒都沒喝過,與其讓我相信他晚上出去應酬,那還不如說豬會飛呢。
思來想去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一向小心翼翼愛惜羽毛的公侍郎這個時候不知所蹤,小官迷孟清秋今天晚上來拜訪自己,說得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他雖然沒怎么往心里去,他愛彈劾誰就彈劾誰,愛怎么鉆營就怎么鉆營,可他說的那都察司老掌記王云生發瘋了的這件事卻著實有些匪夷所思——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的,可能他的關注點本來就與別人不甚相同吧。
胡海若沒有再往下想下去了,他一直信奉一個道理,想到了就去做,邊做邊想唄,否則事態一旦發生意料之外的變動,可能又會橫生枝節,導致措手不及。
胡海若輕車熟路翻出來了床板下面放著的夜行服——這是他改良過的,顏色略深,適合在夜里走路,同時一旦被發現也不會讓人特別驚訝,只是一件深顏色的普通百姓衣服。
聽說這個王云生家里很清貧,一輩子仕途止步于七品掌記,沒職沒權又沒錢,和他發妻一起過日子。胡海若好像做賊做慣了,一路上貼著墻角走到了云中城郊一所聯排的小房子跟前——真是可憐,七品的小官在云中是沒有官府配備官邸的,他的俸祿,在云中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一輩子是不可能買得起自己的府邸的。
胡海若正了正衣襟,走上前去輕輕扣了扣門,此時尚且沒有宵禁,街面上依然還有一部分行人,胡海若擔心此處有暗探,便想著盡可能掩人耳目。
“誰呀?”一個蒼老的婦人發出的聲音,隨即,鞋子拖動的聲音響起,想是女主人要過來開門。
“請問是王老夫人嗎,小人是云西藥鋪的,掌柜的吩咐了,有一味藥材特意給您送來。”這是他順口胡編的,原因是這條巷子里只有唯一一家藥鋪——云西藥鋪,王云生和妻子年紀都大了,不可能沒有個頭疼腦熱發燒感冒的,一旦如此,必然會就近抓藥。
“藥材?”老婦人的聲音充滿了困惑,不過依然走了過來,隔著漏風的木頭門板問道:“老身有些老糊涂了,沒有讓送藥啊?”
胡海若暗暗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全部蒙錯,答道:“不是夫人記錯了,是掌柜的惦記王老先生,特意讓小人前來送藥,順便探望一下。”
那老婦人起了疑心,并不開門,繼續道:“睡下了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說吧,我家里的還好,不用惦記了。”
胡海若吃了一鼻子灰,不過好像明白了哪里不對勁,笑了一下,用自己最正經最真誠的聲音說道:“老夫人叨擾了,小人是剛剛在鋪子里打雜的伙計,掌柜的百般不待見,這才大晚上的差遣小的過來討老夫人的罵,是小人不對,這就告辭了……要不,小人把這味藥材放倒您二老門口,小人走了之后您老再來拿?”
門內側一聲輕輕的嘆息聲傳了過來:“進來吧,我家里的睡下了,你輕聲一些。”
胡海若道了一聲謝,門栓被拉下,小門板輕輕地被推開了,一個頭發斑白形容憔悴的老婦人拄著一根木頭拐杖出現在了門前。
胡海若行了個禮,叫了一聲叨擾,便走了進去。
小屋里的物品擺放很干凈整潔,不過都是一些用舊了的家具,掉了漆的小餐桌,生著一層銹跡的老燭臺,和眼色變深了的竹子扎成的小板凳,想來主人的日子過得很是清苦。
“行了,你把東西放桌上吧,會去替我問掌柜好,明日老身自然會去藥鋪找掌柜的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