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誰知天不遂人愿,幾人跑遍了附近各大藥房醫館,竟然沒有一人識得這紅紅綠綠的小東西是個啥,有的大夫說此物十全大補,專為男人加油補勁,有的大夫說此物藥力霸道,最適吊命還魂,更有的大夫說此物毒過鶴頂紅,賽過番木鱉,人吃一口下去就立刻能到閻王殿里去點卯,說到底,就連到底是毒藥還是補藥都傻傻分不清。更有甚者,一家醫館的坐堂大夫竟信誓旦旦地說此物是山楂,當即便遭到胡海若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
這么一趟晃下來又是一個多時辰,三人無功而返。此時天已擦黑,路上行人漸漸變得稀少起來。
公生夷望了一眼仍舊有些暗淡的月牙,道:“時間差不多,劉化若應該回來了。”
當公生夷和許安陽兩人一路仙風道骨地趕到劉府私宅助他們降妖捉鬼的時候,劉府里面簡直炸開了鍋。
一名白面無須的男子正在沖那婦人大發雷霆。
那男子一張光溜溜的圓臉很好地掩蓋住了他的年紀,整體上看起來氣色紅潤,保養得很是得體到位,一雙手也是白白嫩嫩的不似男人,唯一的特征能夠顯示出他年紀不輕來的,是他眼角不易察覺的細紋和兩側有些微微要下垂的臉頰,沒辦法,規律就是規律,王侯將相尚且難逃一死,一名養尊處優的太監難道還能不老?
公生夷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個化身普通地主老財的尚膳監首領大太監。
劉化若一改往日在宮中的和風細雨和八面玲瓏,虎著臉罵道:“阿靜你糊涂啦,你還嫌最近事情鬧騰得不夠大嗎?還嫌盯在你身上的眼睛不夠多嗎?你這又是折騰什么勁?”
一著急罵人,聲音就顯得尖利刺耳。
那婦人一改白日展露在外人面前的溫柔嬌弱,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劉化若的鼻子道:“還不都是為了你?你看你這幾天這個慫包樣,要么不回來,一回來就愁眉苦臉一句話也不說,臉黑的跟鍋底似的,我怎么啦?我得罪著你啦?不都是為了你好,請了兩個高人來給你渡渡劫?你以為老娘愿意伺候你?就你那臭德行,缺槍少彈的……”
公生夷和許安陽不約而同地向后撤了幾步,遠遠地避開他們的視線,這倆人一個比一個嗓門大,一個比一個調門高,先遠離這是非之地,抓鬼什么的一會再說,省得一會他倆打起來了濺自己一身血。
她最后一句話罵的甚是刻毒,劉化若那老太監一世凄慘,出生于兵荒馬亂的亂世,父母見背,家里只留下他和年幼的弟弟和四面漏風漏雨的墻。亂世之中,尋常百姓的性命低賤似螻蟻,漂浮若浮萍,兄弟二人孤苦無依,小弟又生了風寒,眼見就要一命嗚呼,這劉化若一咬牙,凈身入宮當了個太監,也算能掙下一口飯吃,救了弟弟一條活命。每當想起當年慘事,劉化若總是恨恨不已,也常常希冀幻想自己是個正常男子能夠得享夫妻愛重,兒孫繞膝,因此在當上尚膳監首領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給自己討了一房“老婆”,具體內情,男女雙方都是知道的,只不過男要人、女要錢,雙方心照不宣地各取所需罷了。經年累月建立起來的一點男人的自尊和底氣,一瞬間就被這女人陰毒的叫罵刺得體無完膚。
劉化若勃然大怒,氣得牙根癢癢,一聲鬼叫,雙眼赤紅,一伸手就要掐那女人的脖子。那女人也不甘示弱,雙手亂揮,房間里杯盤茶盞打碎了一地。
劉化若的情況,當事人雙方心知肚明,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此時引著公生夷和許安陽進門的小丫鬟被眼前老爺發瘋的一幕嚇傻了,心中暗自對這兩位老神仙感佩不已,還真是煞神鬼上身了,看來不早治是不行的了。
那小丫鬟低聲咳嗽了一聲,怯怯地道:“老爺、夫人,兩位老神仙來了。”
“快請進來……啊!”那婦人說話的時候腳步稍慢,被劉化若一巴掌拍到了手臂上。
“滾出去!讓他們給老子滾出去!一幫騙吃騙喝的混蛋!老子沒病!”劉化若暴怒,像是個被揭開了遮羞布的人,聲音越發尖銳,像刀子一樣刺入鼓膜中。
公生夷和許安陽面面相覷,倒不是因為被罵了個狗血臨頭,而是……按照他們剛剛設計好的發展走向,這個時候胡海若該出場了,沒有他倆的事了,人呢?該不會真讓他倆表演什么降妖捉鬼吧,沒這議程啊!
沒辦法,隊友不靠譜只能自己硬上,許安陽硬著頭皮走上前,仍舊用那蒼老的聲音道:“哎呀,這位老爺可不得了呀,中了邪了……”
“放屁,滾蛋!”劉化若狀若瘋狗,一伸手抄起了桌上的茶杯,直接砸了過來。
許安陽扮演一個七老八十的衰翁,腿腳不靈便隨時都有可能摔個屁股墩,見這杯子直接沖他飛了過來,心里暗叫一聲:“苦也!”只得不避不讓,讓這杯子砸到了自己左肩上,潑出來的熱茶濺到了他的臉上,熱辣辣的好不疼痛。
他臉上粘著的一撇胡子被熱水一沖,邊緣松動,脫落了下來,許安陽下巴一涼,心里一驚,忙轉過身去伸出手來捂,多虧房內夫妻二人打作一團,無人再來分辨他這個糟老頭子的真假。
“老爺!莫要打了,門外有位巡防司的軍爺,說陳大人邀您去巡防司一敘。”一名丫鬟急匆匆走過來傳話,眼見老爺正在毆打夫人,生怕他打急了聽不見,也顧不得失禮,大聲喊了起來。
聽到“巡防司”三個字,劉化若停下來,想了想,反問道:“巡防司?找我?”
“是的老爺,人現在正在府外候著呢,趕著車來的。”
劉化若正在氣頭上,也不去分辯,惡狠狠瞪了那婦人一眼,道:“小賤人,你等著!”
說罷,抓起丟在地上的外衣一轉身走出了房門。
劉化若走出了府門,見到門外一輛馬車停靠在前,一名巡防司的兵丁走上前低眉順眼地打招呼:“劉大人好!我家陳大人在衙門口候著您,說是有事和您商量,特意差小的來接您老。”
劉化若余怒未消,氣鼓鼓地道:“陳守正怎么知道我在這?”
那兵丁溫和地笑了笑,道:“我家大人說,劉大人既然不在宮里當差,那就只好去外面請一請了,事發突然,我家大人也是沒辦法,打擾了劉大人,小的這給您老賠罪了。”說罷,深深作揖。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兵丁是個沒什么脾氣的,任由劉化若數落了幾句也不還口,只是一個勁地點頭哈腰,一口一個“劉大人說得對,是小人的不是。”
劉化若見對方態度好,也不再亂發脾氣,問道:“你家大人找我什么事?”
那兵丁道:“回大人話,這個小人可就不知了,也不是小人該多嘴的,不過我瞧陳大人神色嚴肅,還有那么一點緊張,想來是件頂要緊的事吧。”
劉化若點了點頭,伸手做了個頭前帶路的手勢,就跟著上了馬車。
劉化若一肚子的懊糟氣,憋著簡直快要爆炸了,他甫一上了馬車就在自顧自地生悶氣,也不說話也不看路,任由馬車一路嗒嗒地向前走。然而等他一下車,就發現不對勁——這不是巡防司!
劉化若人老成精,立即覺得有鬼,狐疑地停下腳步,警惕地眼神掃過那兵丁的臉,問道:“這是哪里?”
那兵丁不慌不忙,道:“回大人話,我家大人說此事不方便在衙門里說,特意差遣小人領大人去一處穩妥的所在,小人嘴拙,剛剛忘了說了,還請大人寬宥。”說罷又是連連作揖。
劉化若盯著那兵丁的眼神看了半天,冷冷地道:“走吧,還有多遠?”
那兵丁道:“不遠了,就在前方。”
劉化若跟著那兵丁走進小巷子,越走越偏,越走越狐疑,越走心越涼,還是不對勁!自己剛剛和那小賤人吵架,一時氣得糊涂了,沒來得及仔細思考,他和這巡防司陳守正只是見過幾面,并不算熟悉,就連巡防司兵丁過來幫忙砸店都是他手下的太監委托巡防司其他小頭目做的,他本人并未出面,陳守正應該也不知曉此事,又有什么要緊的事會夤夜差人到他府上請他?等等!陳守正應該不知道自己置辦的這處私宅在哪吧?!
劉化若果斷不再前行,一轉頭撒丫子就朝后方跑去,他早已嚇出了一身冷汗,此時是拼了老命在跑,生怕就這么稀里糊涂的被人在這人跡罕至的小巷子里一刀捅死。
小巷子黑燈瞎火的也沒個燈,劉公公上了年紀老眼昏花看不清路,一下子和對面走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他顧不得張嘴罵人,摸索著地面站了起來,發現自己撞上的這人好生面熟,一張老臉滿是皺紋,頭發亂糟糟的,胡子斑白,一側還缺了一塊,這不是要給自己家抓鬼的老騙子么?他怎么后背不駝了?再瞪大了眼睛仔細看,他身后還站著那名穿著白袍的頗有些“仙氣”的騙子,敢情他倆這不是騙,改成明搶了?
他嚇破了膽,正要喊救命,忽然后背一麻,一股熱力灼燒,透體而入,一腔子的氣陡然泄了,張大了嘴巴干瞪眼,卻一聲也發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