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微微斂了個萬福，正要開口說話，眼前的臟老頭卻好像看到了什么稀奇玩意似的圍了過來，十分無禮地用一雙老眼盯著她一直看，從上到下，從頭到腳，生怕錯過一丁點的內容似的，那模樣就像餓了三天的老貓乍見到街角上扔著的一條臭魚。

丫鬟看不過眼去了，正要開口斥責，哪里來的老流氓？當街調戲良家婦女，看他年紀也不小了，怎么心腸還如此活泛？

她還沒開口，那“老流氓”倒是先說話了：“嘖嘖嘖，煞神鬼上身，夫人身上好重的煞氣呀……”

那婦人一驚，連忙問道：“敢問老先生，小女子不懂，這煞神鬼……那是什么？”

許安陽搖頭晃腦繼續用他在說書先生那里學來的一套胡編：“夫人吶，小老兒我看你印堂發黑，簡直是黑的喪心病狂……大兇之兆啊，這家里最近……可是不太清凈啊……”

那丫鬟是個有些經驗的，知道這些江湖騙子慣會這一套說辭，一驚一乍的渲染氣氛，還沒等說出什么實質性內容來，倒把弄得苦主一害怕，自己先招供了，道：“所以我家夫人想要請教老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哪里知道面前這“老流氓”乃是此道老手，那一套騙人騙鬼的功夫是胡海若這小狐貍的正宗嫡傳，加上他又是做好了功課等她們上鉤的。

許安陽將喉嚨顫了顫，老年男子的聲音頓時變得驚恐了起來：“夫人家里可是有人最近有什么異常嗎？就比如，半夜做噩夢、夢游之類的？我跟你說啊夫人，這個夢游可不是鬧著玩得，有些人吶，夢里可是會殺人的……”

那婦人一聽到“夢里殺人”幾個字，更是一陣哆嗦，連忙道：“是、是，請問老先生，這究竟是為何？”

許安陽繼續嚇唬她：“我看夫人您倒是貴體無恙，黑氣的源頭似乎不在夫人身上，想必是尊夫著了什么道兒吧，唉，時日久了，這黑氣有一部分轉嫁到夫人您身上來了，若不及時除去啊，后果不堪設想呢。”

那丫鬟見他說的玄乎，自己家夫人又是個沒什么主意的，道：“老先生是說我家老爺嗎？可是我家老爺……是個尊貴的人，怎么會……”

“中邪這件事可不分什么高低貴賤，有些厲鬼邪物生前是個低賤的人，被為富不仁的人欺負慣了，死了之后心中不忿，專挑出身尊貴的人附體呢，這叫啥，仇富嘛……”

許安陽見對方將信將疑，有心把這個“厲鬼上身”的荒誕故事演繹得再真實一點，轉過頭來對公生夷道：“師父，您老人家神通廣大，是大羅金仙之體，慧眼如炬，徒兒說得沒錯吧？”

那主仆兩人齊齊一驚，啥？師父？眼前這個半死不活的糟老頭子沒有八十也有七十了，隨時都有可能仍在大街上一命嗚呼，他還有師父？那不得一百多了？

她兩個抬頭盯著面前這個白袍老道看了半天，只見他除了頭發和胡子花白花白的，臉上皮膚白皙水滑得就像煮熟之后剛剛剝了殼的雞蛋，連一絲皺紋都沒有，身材高挑，腰桿挺拔，分明是一副少年郎君的模樣，哪里像個老人？

公生夷倒是配合得嚴絲合縫，他也不說話，眼皮抬也不抬，輕輕點了個頭，“嗯”了一聲。

許安陽看出了兩人的驚訝，繼續添油加醋道：“我師父在山里修行了九十幾年了，啥樣的小妖小鬼沒見過？他老人家剛才見到這里黑氣沖天，我們這才轉道過來看看，還會騙你們小姑娘不成？真是豈有此理！”

他最后一句話佯裝生氣，果然嚇了兩個沒見過什么大風大浪的女人一跳

那婦人顫聲道：“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老……老神仙勿怪，還請老神仙相助，助我夫君除祟，讓我們一家逃過此劫吧。”說道最后，眼圈一紅，當場就流下了眼淚出來。

許安陽裝作很難為的樣子嘆了幾口氣，他太有經驗了，越是這時候越要欲擒故縱不可順順當當應承下來，前面吹得天花亂墜，如果這么輕松就能解決，那不是要被人當成江湖騙子嗎？

那婦人見他猶豫，直接跪倒在地，哭道：“求老神仙救命呀，您要是不幫忙，小女子可就活不下去了，還不如吊死了干凈呢……”

即使轉了性子不再欺負鄰居了，可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基本功倒還是學得挺扎實呀！

許安陽忍著肚子快要笑裂了，嘴上咬了咬牙，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道：“也罷！師父，這事既然讓咱撞上了，那總要管一管對吧？徒兒看這個厲鬼道行深，到時候還請您老人家幫忙壓陣……嗯對了，這位夫人，請問您怎么稱呼？你家夫君那里我們還是要見一下的……”

水到渠成，最關鍵的疑問一定要放在最隱秘之處自然而然地提出來，這樣才不會引人懷疑，否則便顯得生硬刻意。

“拙夫姓劉，拙夫……”

姓劉，那便是了。

“我家老爺現在不在家。”丫鬟替夫人回答。

“小翠，你去知會一聲，讓老爺今晚早些回來……這里的事情倒先是不用提，等他回來了我親自和他解釋。”

那婦人讓丫鬟去通知老爺，自己這邊邀請二人現在就去府上查看。

許安陽問清了她家地址，道：“夫人莫要心焦，我師徒二人還要去準備一些法器，今晚必造訪尊府。”

他二人這邊幾個回合下來就套出了大部分信息，釣出劉化若的計劃也基本成型，可胡海若那邊就沒那么順利了。

他在劉化若的私宅門口閑逛了小一個時辰，才見到一輛馬車行駛進了這條窄街。他一縱身，躍上了內側院墻外的一棵大槐樹。那棵大樹足有六七丈高，樹身筆直，樹冠處枝丫茂密，他隱身于樹枝樹葉之中，剛好可以清清楚楚看清院里院外一應動向。

那趕馬車的小廝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白白凈凈一張圓臉，馬車停下之后，那名小廝從馬車中拎了一個紅色的八角形木頭食盒出來開始叫門。

胡海若見一名丫鬟應聲開了門，知道院內的注意力都在大門處，他身子向下一沉，一片落葉一般輕飄飄落在了院里草地上，連一丁點的響聲都沒發出。

落地之后，他蜷縮著身子隱身在樹后，借著樹干和墻體的陰影藏好了身子，回頭看去，只見那名提著食盒的丫鬟當當正正地走進了東側一間半開著的門內。

胡海若伏低了身子在地上竄行，一路尾隨著那丫鬟。應該是以前溜門撬鎖的缺德事干得多了，此時這個手腳并用并不甚雅觀的動作他竟然做起來十分的熟練，絲毫沒有滯澀，活像一直大灰耗子。

胡海若斜靠在那扇半掩著的門外側的墻壁上，支棱起一雙耳朵仔細聽里面的動靜。他聽見里面食盒放在木桌子上的聲音以及食盒開合的木頭卡槽碰撞摩擦的聲音。

“東西拿回來了？”一名中年女子的聲音問道。

里面空間應該是比較開闊，還不止一個人。

“拿回來了，張媽，一會可要看您的了。”小丫鬟說道。

“好嘞，哎，小菊，你別傻站著，幫我取一些‘無根水’來。”

輕盈的腳步聲響起，那丫鬟小菊正向門外走來。

胡海若拔高了身子，像一只壁虎一樣軟趴趴地貼在墻面上不發出一點聲響，他雙手雙腳緊緊扒在墻面上，一點一點向上移動，終于，在那丫鬟小菊一只繡了一朵大芍藥花的鞋子邁出門檻的一瞬間，胡海若身子扒到了一丈高矮，他一伸手握住了門上方的木頭橫梁，手臂一用力，身子鉆了上去，伏在橫梁上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小菊走遠了。

他知道，無根水是天上下過的未曾落地的雨水，是否真有如傳說中神乎其神的效果倒是難說的很，不過有些吃飽了撐的沒事干的有錢人還就偏偏喜歡用這個東西來煲湯或者煮湯藥用來顯示自己的品味高雅。

他兩腿勾住那道橫梁，大頭沖下倒吊下來，像個睡覺的大蝙蝠，頭向后用力一擺，隨著腰部一個大得好像要斷了似的向后翻折的幅度，同時兩腿一打直，身子如羽箭一般飛向了房內。

他剛才爬的很高，這一下身子在半空中離地距離也很高，輕飄飄一道弧線劃過，剛好落到了一面櫥柜的后方。剛剛跳下來之前他回頭看過，這里面空間大，一側還開得有房間，剛剛那講話的被叫做“張媽”的廚娘正是在里面的屋里。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把頭伸了起來向外觀望，見到剛剛取回來的食盒正靜靜安放在自己面前的櫥柜上面，木質紋路清晰流暢，上面一道道金漆蜿蜒走筆，勾勒出一朵朵皇皇大氣的牡丹花來。

他輕輕探出手去，將那食盒挪了個位置，感受了一下分量，確定了里面沒有放什么湯湯水水的東西之后，手上一用力，將它拿了下來，捧在了懷里。

他身材頎長，為了更好隱蔽，此時還處于屁股坐在地上，后背貼在櫥柜另一側的姿勢，他將食盒捧在懷里，一低頭就能看見上方那規規整整的八角形蓋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搞了這么久的彎彎繞，終于到了揭曉謎底的時刻，右手指節活動了一下，輕輕將食盒蓋子打開，努力不發出一點聲響。

“這是什么玩意？這劉化若簡直也太……搞了半天就從皇宮里偷了個這個出來？”

胡海若瞪著敞著口的食盒里暴露出的東西，有些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