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終于在一座無字碑前停下腳步，身后的腳印被大雪覆蓋，掩蓋來時的痕跡。

“還記得他嗎？”

云清風指著無字碑，視線落在林舒的肩上。

“記得。”

林舒的聲音很輕，似乎害怕驚擾無字碑下的亡魂。

云清風沒有回答，收回目光，落在無字碑上，從懷中拿出玉帕，蹲下身，輕輕地擦去無字碑上的雪花。

挖出埋在無字碑旁的半壺酒，朝著無字碑搖晃著手中的酒壺，滿眼笑意的開口：“我?guī)е麃砹耍贿^，是他的轉(zhuǎn)世。老朋友，我答應過你的每件事，我都記得。可我唯獨找不到她。”

林舒安靜的站在一旁候著，任憑雪花滴在他的臉上，也不曾抬手擦去。

或許，冰涼的觸感能讓他保持清醒，能認知自己身處何地，能明白千年前的自己所犯下的罪過。

很多時候，林舒恨千年前的自己，因為欲望，蒙蔽自己的雙眼，釀下大禍。

緩緩閉上眼，遮住眼中的悲傷。

悔恨已無足輕重，他愿意為千年前的自己承受罪責，為那段恩怨，添上落幕的一筆。

良久的沉默，云清風最終選擇放手，放棄過去的自己，也放棄那段不該延續(xù)的恩怨。

“林舒，你走吧。”

事情已過千年，他不該將罪責強加在林舒的身上，不該喚醒沉睡的記憶，為林舒日后的人生添上一筆悲愁。

他明知不該，還是選擇繼續(xù)。

林舒沒有離開，依然站在那，等他的下一句。

“她的記憶里不再有你，你可以放心的奔赴邊疆，守衛(wèi)君朝的國土，自始終老。”

林舒聞言抬眸一笑，笑意里夾雜著落寞與釋然，他早該斷了她的念想，卻偏偏克制不住自己的心。

若非身居官位，他寧愿做一個閑散的浪客，躲在林間里，用余生贖罪。

“多謝。”

雙手抱拳，朝云清風的背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消失在這片蒼茫的雪地里。

自林舒走后，云清風抬手將面具取下，露出右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

“放他走，是對還是錯？”

云清風靠在無字碑旁，仰著頭看著天空飄落的雪花，苦澀一笑。

他從來都不是狠人，即使遮掩自己的面具，他還是無法戰(zhàn)勝心中的理智，為千年前的恩怨報仇。

半壺酒飲盡，他重新戴上面具，漫步走在雪地里，不知歸處。

“咳咳！”

蘇云落倚靠在門邊，看著外面的長街上零星點點的路人，沒有一人想上前踏進她的酒館一步。

收回目光，將門虛掩著，走到柜臺處拿出落上些許灰塵的酒壺，里面還裝著半壺酒，輕輕的在耳邊搖晃，轉(zhuǎn)身前往酒窖。

酒窖內(nèi)的酒壇都被她換上新的貼紙，每一種酒，都有存放在相對應的位置。

里面沒有光，但阻擋不了她前行的腳步，拿著酒壺進入里間，一束光灑在酒壇上，依稀可見酒壇上貼著“舊”字。

舊酒是她近日新釀的酒，入口微澀，帶著一點苦味。

平日無人，她喜歡飲上幾杯舊酒，細細回味那些舊事，打發(fā)閑暇的時光。

忘憂酒館？

云清風再次停駐在酒館門前，一眼便看見掛在門上的掛牌，上面的要求很符合他的心意，不假思索的上前推開門，看著酒館內(nèi)的布置，他覺得很有溫度。

紅釉色的木桌旁點燃一支紅蠟燭，蠟燭的火焰像是燃之不盡，不斷的燃燒自己。

火焰在籠中搖曳，仿佛想要燃燒那道禁錮自己的墻，借著吹來的風，像旁邊不斷的延伸，可惜，還差一點。

他一直站在門口，擋住身后大半的風雪，盯著那搖曳的燭火，不言不語。

仿佛間，他看見了過去，一幕幕在燭火內(nèi)重現(xiàn)。

砰的一聲，她手中的酒壺順手滑落，掉在地上，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站在門口的男子，和前些日子來的少俠所述的故事里的師兄很吻合。

聲響驚擾他的回憶，瞥了一眼站在遠處的女子，她站在陰影中，看不清全貌。

“抱歉，一時入迷，耽擱老板做生意了。”

云清風轉(zhuǎn)身，一只腳踏出門外，忽而想到什么，又將腳抽回，回頭看著站在那遲遲不肯動的女子，徑直走到靠墻的一角坐下。

“老板不是喜歡聽故事嗎？在下想以故事?lián)Q酒，不知可行？”

聽過的故事，見過的人生，他也想體驗一次他們的人生，成為故事里的主人。

蘇云落回過神，連忙回應道：“當然可以，不知客觀想喝哪種酒？”

“隨意。”

單手敲著木桌，發(fā)出陣陣聲響。

蘇云落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酒壺，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男子，便朝著角落走去。

“既然客觀沒要求，那小女子便拿出舊酒來招待了。”

她將酒壺放在他的面前，轉(zhuǎn)身坐在他的對面，單手撐著下顎，眼神不停的往他臉上的面具瞟去。

即便云清風沒有抬頭，也知道她對面具下的自己感到好奇，輕聲嗤笑一聲，勸告道：“姑娘，安心的聽故事，不該好奇的東西，千萬別亂猜。”

端起桌上的酒壺，湊近鼻尖聞了聞。

“的確是好酒。”

將酒塞蓋住，擋住酒香。

面對美酒，他沒有選擇暢飲，依舊低著頭把玩系在腰間的酒壺。

她看著他低頭不語，像是在醞釀情緒。

他是她遇見的第三個怪人，雖道不清緣由，但她總覺得他很奇怪。

蘇云落起身，走到柜臺處，將燒好的水倒入茶壺內(nèi)，取出一些茶葉，給他浸泡一杯清茶。

將茶放在他的面前，輕聲開口道：“客官，這是小店推出的新茶，解渴。”

云清風依然不為所動，將酒壺全身擦遍后，才伸手端起那杯茶，放在鼻尖聞了聞，又將茶放回原處。

蘇云落見狀，抿嘴淺笑，對他所為，并不惱怒，只覺有趣。

“很多年前，我也有朋友，不像現(xiàn)在這般孤獨。”

云清風抬眸，盯著她的眼睛，那雙眼像極了當年的她，可終究不是她。

她是活潑愛笑的，不會喜歡拘束在一方天地里。

眼前的女子，他能察覺出她身上羸弱的氣息，還有那淡淡的藥香。

不太濃烈，不算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