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寧頁徑直向耶律隆緒走去,王若素頭都不敢抬起來,好巧不巧,她就停在王若素的案幾旁,端端地向耶律隆緒跪下行禮:“兒臣向父王請安。”
這聲請安是兩個人發出的,王若素這才發現寧頁右手邊還跪了一個八九歲的男孩,正是她口中的耶律宗真。耶律宗真雖小,渾身上下卻透露著勇武之氣。
耶律隆緒見最喜愛的兩個孩子進來了,眼眸中染上了他們的喜悅:“快快起來,這兩位是來自大宋的八王爺和錢大人。”
寧頁與宗真又依次向二人行禮。
兩人行禮的時候頭微微低下,王若素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兩人低頭時的表情,她看見宗真在向趙、錢二人行禮的時候,嘴唇冷笑,眼中隱約有蔑視之色。
行完禮,寧頁迫不及待地向父親展示自己和弟弟的戰利品:“父王!你真的猜不到我和宗真到底獵到了什么送給你!”
“哦?是嗎?還有我猜不到的?”耶律隆緒笑著配合寧頁:“一頭鹿?野豬?難不成獵到老虎了?黑熊?”
他說的每一個都被寧頁得意地搖頭否認,宗真滿臉自信地看著父王與眾人,但在王若素看起來他的表情卻帶著倨傲。
見父王猜不著,寧頁按奈不住叫人把獵物抬上來。
耶律隆緒對趙錢二人打趣道:“小孩子胡鬧,還能有比黑熊更難捕獵的獵物嗎?”趙錢二人也笑著附和。
一個巨大的籠子被抬了進來,上面罩著黑色的布。籠子四四方方,足足有六七尺寬大。
寧頁驕傲地站在籠子旁,一把揭開黑布。
耶律隆緒打趣的聲音戛然而止,牙帳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只巨大的金雕赫然站在籠子里,雖然籠子太矮使它的脖子蜷縮著,但威風凜凜的金褐色羽毛、銳利的眼睛、堅硬鋒利的鳥喙無不展示著空中霸主的雄姿。
金雕是草原上的猛禽,一只成年金雕可以對付十幾頭兇狠的草原狼。因此,契丹人向來視金雕為英雄,認為只要金雕出現,便是一統天下的祥瑞。
短暫的沉默后,牙帳內爆發出陣陣叫好聲,當然聲音都來自右側的契丹人。
“恭喜陛下喜得金雕!”蕭孝誠率先向耶律隆緒祝賀。接著,眾契丹將領紛紛起身祝賀。
耶律隆緒難掩臉上的喜悅:“你們姐弟二人是如何捕得這只草原霸主的?”這雖是一直尚未成年的金雕,但體型仍然高大威猛,戰斗力絕不亞于三五只野狼,絕不是兩個孩子就能捕獲的。
寧頁興奮地回憶起捕雕的過程,在她的口中,也速該扮演了重要角色,而宗真卻是謀劃了整個捕獵布局的人。
契丹人交頭接耳,紛紛稱贊宗真足智多謀。王若素卻覺得這計謀過于殘忍,她轉頭正好碰上劉遇安投過來的目光,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遇又很快撤開。只是短暫的一瞥,王若素卻從他清冷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絲不贊同。
宗真抱拳堅定地向耶律隆緒祝賀:“祝父王像金雕一樣所向披靡,早日成為天下霸主。”
此言一出,熱鬧的贊美聲、探討聲一下子停了下來——當著這么多漢人的面,說天下霸主,分明是不給漢朝使臣臉面——趙元儼與錢惟演對視一眼,不動聲色地看著耶律隆緒。
耶律隆緒的笑容停在了臉上,蕭孝誠滿頭大汗地想著如何圓場。耶律真宗卻像沒有看見眾人神色各異一樣,更加堅定地看向父親。
耶律隆緒心中嘆了口氣,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過自負,不懂得收斂自己身上的銳氣。
寧頁倒是看清了場內的狀況,她俏皮道:“金雕是草原姿態最雄偉、壽命最長的空中霸主,祝父王如金雕一樣雄鷹展翅,健康長壽!”
眾人連聲叫好附和著,耶律隆緒的臉上重新爬滿笑容,對姐弟二人大肆賞賜后,讓二人落座。好巧不巧,那寧頁正好坐在了右側的第二張案幾前——王若素的正對面。
王若素大驚,急忙端起茶杯喝茶,又拿另一只袖子擋著,一下子遮了大半個臉。
好在寧頁并沒有及時發現她,因為她的目光被另一個人牢牢吸引住——劉遇安。
此刻劉遇安正襟危坐,端著杯子喝茶,眼睛看著前方的紅色地毯,目不斜視,似乎沒有發現寧頁正在看他。
王若素察覺到寧頁看劉遇安的目光中逐漸浮起傾慕之色,臉上也泛著紅暈——一如當初看自己一樣——一個主意涌上心頭,嘴角揚起壞笑。
可惜劉遇安從頭到尾都沒有瞄寧頁一眼,寧頁縱使再膽大直白,也不好意思直愣愣地盯著他看。于是,寧頁終于發現了正面對遮遮掩掩的王若素。她的眼睛瞪得大大地,不相信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對面,而自己竟然在他眼前大咧咧地欣賞其他男子!
王若素舉起酒杯無聲地向寧頁敬酒,左手食指放在嘴唇處比了個“噓”,示意寧頁不要出聲。
短暫驚訝后,寧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眼中帶著疑問。
籠子被抬下去,一隊舞伎魚貫而入,伴隨著草原上粗獷狂野的音樂聲,舞伎們搖曳身姿,充滿異域風情。
王若素在舞伎搖擺的身姿中找縫隙,艱難地比劃著,向寧頁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使臣的隊伍中。寧頁努力解讀王若素的比劃,卻最終沒有成功,無奈之下只好也比了“噓”的手勢,表示自己愿意聽他的解釋。
松了一口氣,王若素這才放心地將目光投向正在翩然起舞的舞伎,一看卻嚇了一大跳,一口酒沒忍住噴了出來——舞伎們的衣著著實太!涼!快!了!上面緊繃的衣服僅僅能把胸部遮住,下面同樣緊繃的短裙卻連大腿都遮不住,外面罩了一層若有似乎的青紗長衣,一直垂到腳踝處。再看那舞姿,柔軟無骨的身段,正做著讓人難以名狀的動作。
王若素臉上一片燒紅,趕緊撤開目光,擦了擦嘴邊的酒漬,胡亂塞了許多食物入口,細細嚼碎了吞下,才發現遼國的牛肉十分合口。
王若素見契丹眾人無不眼冒精光地盯著場上的舞伎,連耶律宗真這么個八九歲的孩子都大大方方地欣賞著,似乎沒有什么不妥。再看看錢暄與袁錦成,他們的眼睛像恨不得貼在舞伎身上一樣。王若素心中對兩人翻了個白眼。
劉遇安卻眼觀鼻鼻觀心,像沒有看見一樣,從容且認真地吃著眼前的食物,既沒有拘謹之態,也沒有忸怩之色,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
王若素摸了摸鼻子,繼續犒勞五臟六腑。
半炷香的功夫后,一支舞才算結束,王若素已經填飽了肚子。耶律隆緒帶頭給座下眾人敬酒后,契丹將領輪番給主位上的趙錢二人敬酒,一輪下來,饒是二人酒量再好,也開始招架不住。
王若素尋思著這樣下去,兩人很快就會醉倒,于是跑到秦鳳那里:“秦鳳,走,我們去解救他們。”
秦鳳卻苦著臉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喝酒誤事,老奴戒酒多年,萬萬不敢亂了規矩,而且不便冒然出頭。”沒義氣!王若素氣鼓鼓地瞪著他。
又轉頭看著袁錦成,袁錦成立即大義凜然表態:“公子,我跟你去。”哎,誰讓我是你師兄呢。
“算我一個。”錢暄也湊了過來。
于是幾人齊齊地將目光鎖定在唯一一個尚未表態的劉遇安身上。
劉遇安掃了幾人一眼,端起酒杯,起身便往主位走去。
夠義氣!王若素信心倍漲。
四人組隊,一一向耶律隆緒敬酒后,回身直奔那幾個勸酒最厲害的契丹將領。偏偏劉遇安選擇的時機和對手都恰到好處,逮著一個落單的契丹人,他們就以四對一個個擊破。很快的,在場的契丹人覺得形勢不對,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倒下好幾個人,還是最鬧騰那幾個人。于是形勢很快逆轉,趙元儼和錢惟演相視一笑,兩人都輕松不少。不過王若素幾人也沒少喝,都帶了幾分醉意。
歌舞還在繼續,不過早已成為背景。牙帳內你來我往地喝著酒,攀談著,稱兄道弟,有人躺著,有人兩兩相抱拉著感情。
王若素呼了一口氣,坐了回去。她半伏在案幾上,已有六七分醉意。
她剛坐下,剛才還在給劉遇安敬酒的寧頁就跑了過來:“月哥哥,你怎么樣,還好嗎?”
王若素醉意朦朧地擺擺手,喝了一口茶,努力保持清醒:“我沒事,寧頁,明日,明日辰時,我們在大林牙院東邊,東邊的那棵大樹下見一見,我有要事要與你說。”
“嗯。”寧頁順從地低著頭,面色紅潤,不知是酒氣上臉,還是羞澀。
王若素剛端起寧頁給自己倒的熱茶,錢暄就過來一把拉起她,嘴里嚷嚷:“快來,快來。”輕輕甩掉灑在手上的茶水,王若素扯了個笑容給寧頁,順手抓起酒杯,隨錢暄去了。
不知什么時候回到座位的劉遇安看著王若素的背影皺起了眉頭。正欲起身,寧頁卻端著酒杯過來敬酒。再看時,他的眉頭早已舒展,清冷的臉上仿佛從未起過波瀾。
午宴在繼續,人在酒中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