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得分明語
- 洛水的星河
- 李芬芳
- 10731字
- 2020-01-26 16:24:28
太子李重俊發動兵變,誅殺武三思,但最終兵敗被殺。韋后、安樂公主伙同宰相宗楚客趁機誣陷相王李旦、太平公主也參與兵變。
唐中宗便命蕭至忠審理。蕭至忠哭訴道:“此前,天后欲立相王為太子,相王數日不食,請求讓于陛下,其德行天下皆知。如今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怎么容不下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呢?還請陛下勿要信人讒言?!敝凶谶@才作罷。
武三思死了,宗楚客步其后塵,與韋皇后、安樂公主勾結在一起,搖身一變,成了活著的武三思。當年,貪婪成性、一心想往上爬的宗楚客,竭盡全力結交武三思,被引薦為兵部尚書。
在皇太子李重俊與韋皇后、武三思的宮廷斗爭中,宗楚客力挺韋皇后與武三思,與楊再思等人率兵2000余人拒守在太極殿前。李重俊兵敗后,逃往終南山。
宗楚客派果毅趙思慎追捕,并奏請中宗斷李重俊身首祭武三思幽靈。斗爭結束后,宗楚客又升為同中書門下三品,再次身居宰相之位,權勢日盛炙手可熱。
明月苑里,云若仍然很忙,忙得不愿抬頭。她不愿抬頭看見他,她總覺得是他間接害死了自己的父親,一時又怨恨自己心軟,什么都聽他的。
薛崇簡見她態度冷淡,冷若冰霜,想著是因為云天慘死,所以更加劇了來看望她的頻率。每次來,從未空過手,不說話,放下珠寶財物就走。
時間長了,云若也接受了現實。慢慢的,臉上有了些許表情。薛崇簡更加殷勤,呵護備至。云若終于放松了戒備,開始和他講幾句話,而薛崇簡則是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云若就想他也挺傻的,為什么不放棄呢?她煢煢孑立身無長物,他又貪圖她什么?長安城美女如云,他又不是不能找別的女人。
云若想不通,可也習慣了他在身邊。一天看不見,心里空蕩蕩的,會想他在干什么。想的時候,他就出現了。云若也習慣了他叫她娘子,她也試著習慣叫他夫君。
一日,薛崇簡陪著云若做衣服,看著她飛針走線,看得眼花繚亂。云若手起針落,不多會兒工夫就剪裁出一件女子衣裙,向自己的夫君展示。
薛崇簡遠遠近近審量了半天,方道:“你這衣服到處都是窟窿,乞丐裝?”
云若道:“你這就外行了。這叫鏤空裝,懂不懂?衣服鏤空類似建筑物上的雕花鏤空,都是為了美觀。女子的體態本就是曼妙的圖畫,喬其紗上的鏤空圖案使得女子美白的身體若隱若現,越發顯得風情萬種儀態萬千,每個女人都會喜歡每個男人更會喜歡?!?
薛崇簡道:“露的太多了,別家的女子可以這樣穿,你不行。你不能穿這樣的服裝招搖過市,本來你自身就非常性感了,再穿這樣的衣服,我怕招賊?!?
云若笑一下,道:“好,我不出門穿,在家穿在你面前穿,可以吧?”
薛崇簡笑道:“你在我面前最好別穿這樣保守的,只穿訶子即可。款式可多設計些,要薄、透、漏、誘,能使人出神生情?!?
云若不樂意道:“你要求挺高的。你們男人總會要求女人在外大方端莊,在內妖冶風騷,卻從未想過你們自己是個什么模樣。難不成這里里外外的橋段全由你們掌控?”
薛崇簡從后面抱住她,在她耳邊道:“你想怎樣?想當女皇,還想高高在上找幾個男寵?”
云若長嘆道:“哪有?我就是有那權勢野心,也沒那種身體愿望。”
薛崇簡放開她,笑道:“我倒希望你做武則天,那樣,我就能舒舒服服地躺在一邊,看你雷厲風行叱咤風云。沒事斗斗雞遛遛狗,在長安街上走一走,出門曬曬太陽,懶洋洋地下下棋喝喝茶踢幾腳蹴鞠,身旁兒女成群,每天盡享天倫之樂,詩意人生?。 ?
云若啐了一口,“沒出息!還以為你整天騎馬射箭彎弓狩獵,好勇爭勝頭角崢嶸呢,原來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薛崇簡也不生氣,只笑嘻嘻道:“爭強好勝果敢剛毅的男子非隆基兄莫屬,不會你還對他有情吧?如果按捺不住,可以去找他。他現在可是忙著四處勤耕播種?!?
云若給了他一通粉拳,威脅道:“再這樣胡說八道,餓你三天,不給做飯了?!?
薛崇簡趕忙賠禮道歉,哄了半天,云若才轉怒為喜,道:“說真的,這些日子不見三哥,還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想找個時間,讓他和有容來我們家聚一聚,還有劉幽求、張說他們?!?
薛崇簡懶懶地躺到幾榻上,說道:“他很忙,剛才都說過了。什么皇甫德儀、劉美人,都在他的臨淄府邸以容色見顧,好像都懷了身孕。有容還在忙著四處求醫問藥,不過,隆基兄也沒有冷落她,見天也往她房里跑。有容和胞兄王守一對隆基兄的政治事業支持力度很大,再加上有容和他同甘共苦,一時半刻他還不能把有容怎么樣。”
云若把手中的蕾絲裙、流蘇裙一一掛在衣架上,對薛崇簡道:“三哥應該改名叫花蝴蝶,專門負責采花蜜的?!毖Τ绾喰Φ溃骸八桥@?,專門為很多女人服務的牛郎。”
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偸莿e時情,那得分明語。判得最長宵,數盡厭厭雨。
安樂公主與長寧公主、定安公主三家家丁掠取平民子女作為奴婢,被左臺侍御史袁從一抓了個現行,縛送下獄。安樂公主聽到這個消息后,馬上入宮去找中宗李顯,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訴袁從一無法無天、欺壓良善。
中宗最見不得女人哭泣,尤其是自己最寵愛的小安樂,他溫柔地為小女兒拭去臉上的淚滴,溫和地道:“父皇這就為你下手詔,以后他們就不會這樣欺負你了!放心去吧,乖——”
袁從一接到中宗手詔后,入朝申訴。李顯坐在龍椅上,說:“袁愛卿,我的手詔既然已經下發了,你就從了朕的命令,釋放那些家丁吧!”
袁從一說:“陛下接受公主的無端誣告,縱容奴仆掠取平民,憑什么治理天下?臣知道釋放其奴就可免禍,劾治其奴就會得罪公主,但不忍虧屈陛下之法,以茍且偷生?!?
李顯不耐煩地道:“朕知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也明了你是一心為了朕的江山社稷。但是,袁愛卿啊,你還有一點不明白。那就是,朕的江山也是兒女們的江山,她們在大唐的國土上行事就等于是在自己家里游玩。不就是多使用幾個奴婢嗎,沒什么大不了的。
年輕人嘛,愛享受。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非常了解她們的心情。幾個小女子讓家丁去百姓家中拿人做家奴,這種生硬的做法固然值得商榷,但是也就是事后多補給老百姓幾個銀錢的問題。你就做個人情,小事化了罷了吧!好了,你退下吧!勿再多言!朕還要批閱奏折,婉兒——”
上官婉兒款款上前,雙手恭敬地遞上一份奏折。中宗擺擺手,靠在龍椅上,打了個呵欠,道:“念!”
上官婉兒朗聲道:“許州參軍燕欽融上言,皇后淫亂,干預國政,安樂公主武延秀及宗楚客等,朋比為奸,謀危社稷,應亟加嚴懲,以防不測。”
中宗從龍椅上欠起身,問:“婉兒,這當如何是好?”上官婉兒笑道:“自然需要陛下親自面召燕欽融詰問。”中宗同意了。
燕欽融入朝拜見,以頭叩地高聲而言,神色毫不屈服。唐中宗思索半天,默然不語,令其退下。
燕欽融步出朝門,正準備下臺階。突然旁邊沖過來幾位兵甲騎士,用鎖鏈鎖住他的身體,飛擲于殿庭石上。燕欽融折斷頸項,立時斃命。
中宗在朝堂里面聽到動靜,馬上出來察看,見此慘狀,未免動怒,經查問此事為宗楚客指使,不禁恨恨地對那些騎士說:“你等只知有宗楚客,不知有朕么?”
宗楚客聽說后十分恐懼,怕皇上會殺了自己,思來想去,決定來個惡人先告狀。他入后宮告訴韋后說皇上聽從了燕欽融的建議,準備鴆殺韋后和安樂母女。
韋后雖不信什么鴆殺,但是卻唯恐皇上已有變志。她擔心自己多次擅自下詔惹中宗耿耿于懷,且又擔心私通馬秦客、楊均事泄而招大禍;安樂公主則希望韋后臨朝后自己能做皇太女,所以母女聯手,準備來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毒死他中宗算了。
安樂公主道:“母后,您親自制餅,我負責下藥,毒藥的分量一定要夠足才能發揮它應有的作用?!?
兩人依照計劃而行,到御膳房屏退左右,由韋氏制餅,安樂公主把毒藥放入餡中。待餅子蒸熟,聽說中宗在神龍殿查閱奏章,便令宮女攜餅送給中宗。
中宗最愛食餅,一看熱氣騰騰花式新穎,不假思索伸手取了便吃,一連吃了八九枚,連連稱贊餅味很佳。不料過了片刻,忽覺腹中大痛,坐立不安,倒在榻上嚎叫亂滾。
內侍急報韋后,韋后徐徐入殿,假意驚問。中宗已說不出話,用手指口,又指著桌子上的餅子,哀哀戚戚地延挨了數刻,終于身子不能動彈,兩眼一翻,去了另一個世界。
景龍四年5月,中宗突然死亡,韋后秘不發喪,將諸位宰相召進宮中,又調集各府兵共五萬人駐扎在長安城中,指派駙馬都尉韋捷、韋灌、衛尉卿韋璿、左千牛中郎將韋锜、長安令韋播、郎將高嵩分頭統領這些兵馬,又命令中書舍人韋元負責巡察城中六街,還命令左監門大將軍兼內侍薛思簡等人帶領五百名士兵迅速前往均州戍守,以防范均州刺史譙王李重福。
韋后任命刑部尚書裴談、工部尚書張錫為同中書門下三品,讓他們仍然擔任東都留守。韋后又任命吏部尚書張嘉福、中書侍郎岑羲、吏部侍郎崔湜為同平章事,朝政大權盡落韋氏之手。
這讓上官婉兒感到了空前的危機。韋后意欲獨掌大權,讓婉兒起草一份遺詔,第一,讓十六歲的李重茂接班當皇帝;第二,讓韋皇后輔政,裁決軍國大事。
但是,上官婉兒并不認為韋后有能力掌控大局,李重俊的政變已經給了她足夠的警示,她相信李唐皇族的力量依然相當強大,于是上官婉兒聯絡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太平公主,此時的太平公主在朝堂中已是鐵腕人物舉足輕重,她也樂意與婉兒合作。
二人連夜起草好了一份另外的遺詔。這份遺詔重點內容一共三條。第一條,立溫王重茂為皇太子;第二條,韋皇后知政事;第三條,相王李旦參謀政事。
然而這份用以平衡各方勢力的詔書并沒有得到韋后一黨的贊同。宰相宗楚客伙同太常卿武延秀、司農卿趙履溫、國子祭酒葉靜能以及韋家諸人一同勸說皇太后韋氏沿用武則天的慣例登基稱帝,韋后欣然同意,她準備效法武則天當皇帝。
當時守衛宮城的南北禁衛軍以及地位重要的尚書省諸司,都已經被韋氏子弟所控制,他們大量網羅黨羽,在朝廷內外互相勾結。宗楚客又秘密地上書皇太后韋氏,引用圖讖來說明韋氏理當取代大唐朝而君臨天下。
宗楚客還打算害死殤帝李重茂,只是十分擔心相王李旦與太平公主會從中作梗,于是與韋溫和安樂公主、武延秀等密謀除之。
韋后臨朝稱制,改元唐隆。李重茂即皇帝位,年十六,以外戚韋溫總知內外守提兵馬事。
深諳皇家政壇權謀的太平公主從中嗅到了一絲血腥之氣,她準備先發制人。于是,馬上派人去明月苑把薛崇簡抓回府邸。睡夢中的云若迷迷糊糊地問:“是不是又去萬騎營?”
自景龍四年李隆基從潞州回到京師長安,他就暗中聚結才勇之士,在皇帝的親軍萬騎中發展勢力。太宗時,選官戶及蕃口中驍勇的武士穿虎紋衣,跨豹紋韉,從游獵,于馬前射禽獸,謂之百騎。武則天時增加為千騎,李顯時發展為萬騎。
李隆基非常重視萬騎的作用,經常和薛崇簡、劉幽求他們深入軍營,與將士們一起早出晚歸同甘共苦。
云若在家中也已經習慣了等待,這次中宗突然離世,使她的心智一下成熟起來。也許聽多了皇家喋血的故事,一次又一次親朋好友的自相殘殺,讓她覺得這王城明月下照耀的只有一把血淋淋的龍椅。
千百年來,人們為了爭搶這一把椅子,刀來劍往你死我活爾虞我詐頭破血流,勝利者都是踏著萬千累累白骨手中沾滿了淋漓的鮮血。
薛崇簡快速套上衣衫,道:“母親找我有要事相商,你不用擔心,我去去就回。在家等我!”
他這一去,直接去了臨淄。在府邸,太平公主簡明扼要地向他交代了政變任務,讓他務必馬上行動,千里走單騎,即刻聯絡到李隆基。
其時,李隆基為臨淄王,府邸還在臨淄。
薛崇簡馬不停蹄夜以繼日地趕到臨淄,他剛一下馬見到李隆基,立刻就表明了太平公主的政治意圖,并把長安城內的整體情況以及韋后一黨的人員組成、分工、布防情況等等全說了,說完之后明確表示,韋后篡權殺害李顯罪不容誅,只要臨淄王你敢回到長安,一聲令下,我母親必當鼎力相助。
李隆基當即表示,我定回長安殺盡韋氏。
可是,李隆基他只是個郡王,手下沒幾個兵,要想浩浩蕩蕩地舉旗造反入京那是癡人說夢,恐怕還沒有走到半路就被韋后一黨咔嚓了。
韋后在長安擁兵數萬,羽林軍都在其制下,看起來好像撼不動絲毫。
李隆基猶豫了,他半天沒說話。
薛崇簡見狀,馬上就說:“韋后所倚仗的軍隊并不可怕,因為羽林軍并非鐵板一塊!羽林軍自打張柬之那時候開始,就參與兵變,加上李重俊反叛以及這次韋后亂政,幾次三番下來,軍心已經嚴重不穩,甚至軍內互相殘殺,像李多祚這樣的大將都死在內斗中,這叫優良傳統,好煽動,這是其一;
其二,韋播、韋璿、高崇、武延秀這四個人韋氏黨徒,都被安插在羽林軍中,其中韋播、韋璿、高崇掌管羽林四軍中的左右萬騎軍,可是這三人根本就不會治軍。
想在基層部隊人緣好,就得尊重士兵愛護士兵,和他們一樣艱苦訓練同甘共苦,經常和戰士們說些家長里短籠絡感情,人家有心結了有困難了,長官應該多體恤多關心多幫助,這才是治軍之道,一旦打起仗來,部下才肯賣命效力。可這三個到了軍中,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由于他們從未帶過兵,所以當兵的也不怎么服從他們管理。于是他們想了個辦法,就是故意找茬殺一儆百。他們到軍營的第一天就當眾無故鞭打士卒數人,還說是要殺殺這群羽林軍的威風,樹立威信。
這下可就不妙了,要知道,羽林軍負責的是皇宮大內的安全,一旦有變,則禍生肘腋,何況這還是一支有著優良反叛基因的軍隊。這三個渾人的做法,可以說埋下了極大的禍根。從此以后,羽林軍表面上服從內心里可是恨死了他們,這就是將士離心軍心不穩。
這就是敵人的軟肋,極軟的軟肋。關于這點,萬騎果毅葛福順、陳玄禮對我一直有訴求?!?
李隆基大喜道:“我們去找劉幽求他們,共商大計!”
之前,李隆基他們為了與韋后、安樂公主相對抗,培植自己的勢力,常陰引材力之士以自助,并將重點放在皇帝的精銳部隊、守衛宮城北門的萬騎之上。
他們對萬騎將士更是待之甚謹,亦布誠結納,李隆基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韋后毒殺中宗而稱制后,令親信韋播、高嵩為羽林將軍押萬騎,以苛峭樹威之時,萬騎果毅葛福順、陳玄禮也一直和李隆基他們有聯系。
李隆基已決計行動,令心腹劉幽求勸說葛、陳之后,萬騎將士皆愿決死從命。
最后,李隆基、薛崇簡通知了朝邑尉劉幽求、長上折沖麻嗣宗、押萬騎果毅葛福順、李仙鳧以及寶昌寺里的和尚普潤。
大家聚在一起,他把主意一說。大家議論一陣,有人建議,把發動政變的事先向相王報告。
李隆基思忖一下,方道:“我是為了拯救社稷,為君主、父親救急,成功了福祉歸于宗廟與社稷,失敗了我因忠孝而死,不連累相王。再說,我父王膽小怕事,這種事情怎可以報告讓相王擔心呢!現在報告,相王若贊成,就是害他參與了危險的起事;若他不贊成,我計謀就失敗了?!?
于是,大家最后一致決定背著相王,立即行動。
聞此訊后,大門藝、王琚等帶百騎勇士,潛入長安。唐隆元年六月庚子日申時,李隆基、薛崇簡等人穿便服,進入禁苑,到苑總監鐘紹京住處。
這時,鐘紹京反悔,拒絕參加這次政變行動。但其妻許氏卻堅定地說:“忘身殉國,神必助之。既然參與同謀,即使不參加實質的兵變,勢難免罪?!辩娊B京于是前往拜謁李隆基。
入夜后,萬騎果毅李仙鳧、葛福順、陳玄禮等軍官都先后來到,請李隆基發布命令,終于定于七月廿一夜發動政變。
七月二十一日,李隆基、薛崇簡等在太平公主授意下發動唐隆之變。
萬騎左營統帥葛福順拔劍直闖羽林營,將韋璿、韋播、高嵩三人斬首示眾,高聲喝道:“韋后毒死先帝,謀危社稷,今晚大家要齊心協力,鏟除韋家人及其死黨,凡是長得高過馬鞭的人一律斬殺;擁立相王為帝以安定天下。倘若有人膽敢首鼠兩端幫助逆黨,判的罪要連及三族?!庇鹆周妼⑹克貋碓购揄f氏一黨,當下全都欣然從命。
于是葛福順將韋等人的首級送給李隆基,李隆基在燈下仔細看過之后,便與薛崇簡、劉幽求等人一同走出禁苑南門。鐘紹京率領著工匠二百余人,手持斧頭、鋸子緊緊跟隨。
李隆基派葛福順率領左萬騎攻打玄德門,派李仙鳧率領右萬騎攻打白獸門。雙方約定在凌煙閣前會師后,即大聲鼓噪。
葛福順等人分別殺掉守門的兵將,攻入宮中。李隆基、薛崇簡率兵守在玄武門外,三更時分,聽到宮中鼓噪聲之后,即率領總監及羽林兵進入宮中。
在太極殿負責守衛中宗靈柩的南牙衛兵們聽到鼓噪之后,全都披掛整齊響應李隆基等人。
韋后惶惑中逃入飛騎營,有一個飛騎兵將韋后斬首,并把首級獻給李隆基。安樂公主正在自己的府中對著鏡子畫眉,突然脖子一痛,人頭落地。
殺聲震天中,武延秀被斬首于肅章門外,將內將軍賀婁氏被斬首于太極殿西。韋氏集團就被臨淄王李隆基鏟除,宗楚客與弟宗晉卿同時被誅。
一片混亂中,上官婉兒卻淡定自若臨危不懼,她從容安然地化妝更衣,命令宮女排列整齊,靜靜地秉燭迎接劉幽求。她款款而來,笑容淺淺,燭光搖曳中端麗清婉。
“婉兒手中有先帝遺詔,”她笑道,“我始終擁護李唐皇室,和韋氏一點關系也沒有?!彼阉c太平公主所擬遺詔拿給劉幽求觀看,并托他婉告李隆基,乞求免其一死。
嬌喉宛轉、楚楚可憐,劉幽求便滿口答應定當竭盡全力。
正巧此時李隆基入宮,劉幽求就將草制呈上,替上官婉兒代為申辯。美色當前宛如天人,劉幽求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對身邊的李隆基說道:“王爺,放過她吧,放她一條生路吧!王爺,放了她吧!王爺!”
李隆基的眼睛在燭光中幽暗不明,他伸手要過詔書,細細瀏覽,看到上面寫著相王李旦只是參謀政事,不由冷笑一聲,道:“此婢妖淫,瀆亂宮闈,怎可輕???今日不誅,后悔無及了?!贝笫忠粨],作了個殺伐的姿勢。
兵士手起刀落,一代才女上官婉兒就這樣香消玉殞。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本想當初草擬的那份詔書能證明自己和韋后不是同謀,但也正是這份詔書引來了殺身之禍。
因為李隆基希望自己的父親相王李旦稱帝,而婉兒的草擬詔書中李旦只是參謀政事。盡管劉幽求苦苦地為她求情,但是,李隆基還是動了殺機。
盡管上官婉兒在這次政變中計劃十分周密,她早早地聯絡了太平公主。然而,她并未料到引兵攻入宮中是鐵血無情的李隆基。
上官婉兒在一次又一次的政治斗爭中左右逢源,固然說明她聰慧敏捷心機過人,但也暴露了她政治道德的致命弱點,她是一個沒有任何政治節操和政治立場的人。
因此,在這次政變中,婉兒聰明反被聰明誤,她手中的遺詔非但沒有成為救命稻草,反倒成了刺向她自己的一把利劍。
這時,李隆基才將唐隆之變的經過報告相王。相王抱著李隆基哭泣著說:“宗廟社稷的災禍是你平定的,神明與百姓也都仰賴你的力量了?!?
當日,李隆基被改封為平王,兼殿中監,同中書門下三品、兼押左右萬騎。相王被封為安國相王,但是其實相王在政變中絲毫無作為,他有些心虛地迅速找到傀儡皇帝李重茂,拉著李重茂的手,登上城樓,安撫百姓說:“韋皇后窺伺神器已被誅滅,大家不要驚慌。人心初穩,全城百姓全年賦稅減半?!?
下了城樓,李重茂問安國相王李旦道:“皇叔,明日我還用不用上朝?”
李旦想了想道:“待我問過皇妹太平再通知你?!?
太平公主府中人聲鼎沸、賓客如云,迎來送往,好不熱鬧。經過此次政變,太平公主威望再度高漲,儼然武則天第二。相王李旦帶著兒子李隆基來到太平公主處,商議下一步怎么走。
太平公主笑道:“重茂本來是韋后挾制,才德全無,平庸至極,讓他坐在皇位上,這是欺負我們李家無人可用,呵呵,李重茂自然要廢黜?;实壑话凑兆孀谥?,當傳于四哥相王旦?!?
相王李旦猶豫一刻,道:“可我在此次政變中毫無貢獻,只怕人心不服。還有,中宗顯剛駕崩,我們就急著上位,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
李隆基不耐煩地道:“父王,人心向背還不是我們說了算,朝中人士只管保住自己的爵位,哪管誰當皇帝。再者說,如果不是您的平日教導,我哪有此次功勞。太平姑母也是您的皇妹,她都全力支持您,您還有什么顧慮。”
薛崇簡在一旁道:“傳位昭書讓劉幽求來寫,此次政變他是大謀士?!?
李隆基笑道:“如此甚好,我們幾時擁立新皇登基?”
太平公主神色凝重,道:“甲辰日,我派人把李重茂請到殿上來,到時大家各就各位,聽我的安排,見機行事?!币桓扇舜饝?,退下。
甲辰日在太平公主的挾持之下,李重茂還在被窩里沒睡醒,就被驅趕著去上朝。
在皇宮大殿西面是中宗李顯的梓宮,相王李旦就站在棺材旁邊,垂頭不語。
群臣分列大殿兩旁,太平公主面向群臣,發布命令:“國家不安,皇帝為了穩定國家,要傳位相王李旦。”話音剛落,一旁的劉幽求就適時地拿出早就寫好的傳位詔書宣讀起來。
傳位詔書宣讀完畢,新皇帝李旦等著走馬上任,而李重茂坐在皇帝寶座上一動不動。
他知道自己皇位難保,但事先沒人通知,他毫無思想準備,不知道該怎么辦,怎么退位,怎么從寶座上下來,怎么交接。
當時,他癱在寶座上,呆若木雞。而下面的群臣都在悄無聲息地等候,全場寂然無聲。
太平公主當即三步兩步來到御座前,對著李重茂說道:“人心已經都歸向相王,孩子,這個位置不是你的了!”說著,一把拉住領子扔在一邊,然后到棺材旁拉著李旦的手扶上皇位,宣布道:“新皇繼位,百官朝賀!”下面的群臣立刻山呼萬歲。
李隆基與太平公主迫使李重茂禪讓,由李旦重新即位,是為睿宗。
睿宗與大臣議立太子。按嫡長子繼承制度,長子宋王李成器應為太子。但群臣又說李隆基有討平韋氏的大功,應立太子。
李成器恭謹自守,不妄交結,和三弟李隆基關系一向要好,慈愛有加。李隆基平日也敬重長兄溫和謙謹,不忍爭搶太子之位。
睿宗不善斷,太平公主也一時無措,故立儲之事久久未決。
薛崇簡帶上云若去興慶坊找李成器,遠遠聽見絲竹之聲。
云若道:“都是文人雅士,笙歌不斷?!毖Τ绾喰Φ溃骸皯椄缒芨枭乒?,性情和善,與之交談,如沐春風?!?
到了興慶坊,但見府邸相望,連成一片。
薛崇簡介紹道:“這是大足元年,他們五位兄弟隨女皇到長安,賜給在興慶坊的宅第,也稱五王宅。五王出則同游,學則同業,事均形影,無不相隨。歸宅之后,吃酒作樂、擊毽斗雞,或者到近郊追逐鳥獸,或者在別墅作樂,天天不斷。兄弟友愛,親密無間,近古無比?!?
云若道:“怨不得太子之位難以決斷,原來如此?!?
說話間,兩人已到李成器宅前,進去但見一所寬大疏朗之所,處處花樹,四處芳香。亭臺樓閣,別致精巧。流觴曲水,優雅有致。
云若邊走邊嘆,“憲哥竟似世外桃源之人,非人間人物?!?
薛崇簡笑道:“不食人間煙火,不善朝堂之事,終不是天子之質。”
云若嫣然笑語,“或許你的心里早有定奪,只是不曉得憲哥怎么想?!?
薛崇簡拉起她的手,扶著她上臺階,道:“這正是我們此次前來的目的?!?
后院花園一角,一位身材中等,體態適中的年輕人,正指揮園吏拉鈴鐺。
薛崇簡喊道:“憲哥——”那年輕人轉過身來,笑臉相迎,“簡弟夫婦來了,多日不見,來,請坐!”說著,請兩位落座在亭子里的木桌旁。
云若問道:“憲哥剛才在做風鈴,聽音樂嗎?”
薛崇簡笑答:“你有所不知,憲哥非常愛花,竟在花梢上系上金鈴,讓園吏在鳥雀來時拉動鈴鐺以驅之?!?
云若道:“想不到憲哥竟是個心細如發之人,比我們女子還柔情?;厝?,我也要效仿這個惜花之舉?!?
薛崇簡笑道:“你也成了憲哥迷妹了,他的惜花之舉早就引起許多人仿效了。”
李成器主動給兩人斟茶,道:“弟弟弟妹說笑了,我無甚雄心,亦無甚壯舉。平日沉默寡言,不善言辭,就愛侍弄個花花草草,打打鼓斗斗雞,唉,人要認清自己,明白自己的角色,就不會痛苦。”
薛崇簡喝了一口茶,道:“量力而行則不竭,量智而謀則不困。量度而權則不非,量入而出則不匱,量才而用則不誤,量心而為則不悖。”
李成器放下茶壺,道:“陳思王有超人之才,能輔佐國家大事,但不讓他朝見謁拜,終使憂死。曹魏的國運未襄,卻遭司馬氏奪權;舜是大圣人,不記弟弟象的惡行而親九族,九族和睦,百姓守紀安寧。歷史塵煙滾滾至今已千年,一想到這些,就廢寢忘食,感嘆不已?!?
薛崇簡道:“暴秦二世而亡,隋兩代猝滅,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如扶蘇不死,仁義天下,或許秦會延續百年;嘆楊廣拒諫勞兵窮奢極武,負其富彊之資,志逞無厭之欲,土崩魚爛,喪身滅國。近世玄武門之變,兄弟相殘、手足相爭,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成器默然不語。
這時候,小吏來報,說平王派人送來百炬蠟燭,世所罕見,讓宋王賞玩。
李成器起身,讓小吏取家中珍饈回贈之。
薛崇簡道:“憲哥內心可有主意?”
李成器一字一頓,道:“飛龍在天,舒也;亢龍有悔,變也。順應天時,迎合人意,道也。罷了,請你轉告平王,讓他準備做儲君事宜?!?
薛崇簡和云若相視一笑,謝過李成器。
李成器誠邀道:“晚上來坐,共賞百炬蠟燭。聽說其質感似臘似脂,不知道何物所造,席筵期間,賓客對飲,那些蠟燭昏暗得像是有東西擋住光線,但是席筵結束又會恢復光明。我還有很多珍奇玩物,閑時來玩?!?
薛崇簡笑道:“兄長情誼,改日再領。兄弟情深,天地可鑒?!?
兩人找到李隆基,陳述李成器心意。李隆基感嘆道:“兄友弟恭,方得始終。大哥胸懷坦蕩,我豈能小雞肚腸?!?
次日,李成器在大殿上當眾辭讓說:“儲君,是國家的職位,太平時節就以嫡長子為先,國難之時就應歸于有功的。若處理不當,就海內失望,這不是國家吉祥事。臣斗膽以死請求不要立我為儲君。”
睿宗看看李成器旁邊的李隆基,李隆基沉默不語,又望望群臣前面的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同樣沉默,就說了句:“退朝,改日再議!”
可是,初一十五上朝,李成器成天涕泣堅決辭讓,言語懇切。
當時,由薛崇簡牽頭,諸王和公卿都說平王李隆基有社稷大功,非常適合做儲君。睿宗順水推舟,道:“同意長子成器讓賢,立三子隆基為太子!”
李隆基想到素日大哥待自己的情誼,心下不忍,躊躇半日,又以成器是長兄再一次上表固讓。
睿宗不許,就下詔:“左衛大將軍、宋王成器,朕的長子,本當立為儲君,但以三子李隆基有社稷大功,人神共睹,由此,我以其誠心讓位,言在必行。天下大公,誠不可奪。從天人之愿,立隆基為儲君,成器為雍州牧、揚州大都督、太子太師,另外加實封三千戶,賜五色綢五千段,細馬二十匹,奴婢十戶,大住宅一區,良田三十頃?!?
這一年十一月,拜尚書左仆射,不久又任司徒。太師,都督之職如故。
第二年,李成器上表辭讓司徒之職,拜太子賓客,兼揚州大都督如故。
太平公主為掌控全局,暗地里尋來姚崇、宋璟等,請求調出李成器和申王李成義為刺史,來斷絕心懷不軌人的心,得到睿宗準許。由此,李成器以司徒兼蒲州刺史。
李隆基剛被立為太子,心中高興,感嘆之余,想念長兄李成器的大氣,于是到明月苑找到云若說要定制一床被和長枕。云若聽了,詫異道:“太子殿下,可是要與王妃大被共眠?”李隆基哈哈大笑,說云若只懂得兒女情長,不知兄弟情深。
云若笑道:“太子現在胸中家國天下,我等小女子眼界狹窄,怎可與您相提并論。”
李隆基拍拍云若的背,柔聲道:“小女子自有小女子的功用,如果你也想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隨時可以找我!不用老是守著一位薛崇簡,苦悶至極。”
云若拿著針線,作勢道:“信不信我扎你!”
李隆基湊近她的眼睛,道:“你的心靈世界主人告訴我,你不敢!”
云若退開幾步,氣道:“十天后來取,讓別人來!”
李隆基笑道:“避嫌吶!可是直到現在,薛崇簡除了和你同床共枕,也沒有給你任何名分。日后,若有突發事變節外生枝,你會懊悔不已!”
云若拿了一個抱枕,砸向他,“要你管!”
十日后,護衛侍從王毛仲取走物件。李隆基拿著那床被和長枕,與李成器等共申兄弟親情。睿宗得知,非常高興,大加贊嘆。
景龍四年,衛尉少卿薛崇簡因參與誅韋宮變,有擁立之功,晉封立節郡王,食邑三千戶、加上柱國,拜太仆卿兼太子虞倠。
在政變過程中,護衛侍從、挾弓矢為翼的王毛仲避之不入,政變后數日而歸,但李隆基不責,后王毛仲被超授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