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的曼珠沙華依舊妖異，隨著我的靠近微微擺動起來，沒記錯的話，在上一世的記憶里，我的能力來源于這片彼岸花。

這花似乎對我表現出異常的熱情，花枝刷刷作響，而我卻不知該如何與它們溝通來重新獲取靈力，索性躺在花叢里，仰頭看上面的那片黑色，身體卻像在不停下沉，猶如跌落無底洞。

“見過他了？”何奈不知何時出現在花叢里，正居高臨下站在我身旁。

“我想靜一會兒。”我沒有起身，而是閉上眼睛，身側傳來瑣碎的響動，能感覺到有人躺在身旁。

“你來做什么？”

“我以為這個時候你會需要找個人傾訴，并且，你還有疑問，不是么？”

沒錯，記憶雖說已經出現了，卻只是部分，我是誰，從哪來，為何轉世后和女子不一樣，掉落忘川河之后又發生了什么，暫且未知，有太多的疑問，需要我去搞清楚。

“何奈，你見過前世的我嗎？”我睜開眼睛側頭看向他。

“沒有，我是二十多年前才來地宮，之前在別處。”

“在別處？”我心生疑惑。

“不提也罷。”

見他沒有要說的意思，我也不再追問，索性換了個話題：“我所看到的前世記憶，和你說過的傳言并不相符，你為何騙我？”他曾說那女子迷惑玄岸，可記憶中玄岸很清醒，下起手來毫不含糊。

“是嗎？可傳言說，他為你幽閉二十五年。”身邊的人解釋道。

二十五年……他那樣的人如果幽閉，或許也只是因為失職感到愧疚而幽閉，又怎么會為了我？傳出這樣留言的人大概是對愛情擁有美好的幻想才會那樣說。

“你為什么沒有去投胎，當一個孤魂野鬼，不覺得孤獨嗎？”

“大概是心愿未了，沒什么孤不孤獨，只是你為何認為我會是鬼？”何奈的語氣聽起來很認真，沒有以往的玩世不恭。他的后半句話令我大為吃驚，靠吸食人的精氣為食，怕陽光，會障眼法，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鬼？可現在他說他不是。

“那你是什么？”我搜遍大腦，也無法想出一個確切的生靈，能對得上他。

“你以后會知道的。”

“那你為什么會害怕陽光？”

“我過敏不行嗎？”

“但普通的鬼魂，應該沒有久居忘川的權利，你因為什么，讓玄岸答應你留在這里。”

“秘密。”

……

我覺得和他沒辦法繼續聊下去，他所說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很難分辨，我也懶得耗費那心機。頭頂上黑色夜空一眼望不到盡頭，如果不能回到人間，一輩子困在這個沒有人，沒有光的世界里，我大致會瘋，又或者我應該問孟婆要一碗湯，忘掉人世的記憶，投胎轉世，只是仁愛院的事還沒解決，我也沒有解脫的權利。即便沒有靈力，我也不甘心一直囚禁在這里。

“何奈。”我叫了他的名字，在這忘川肯幫我，并且能夠幫助我的，似乎只有他了。

“嗯？”后者答道，顯然在等我的后話。

“可以帶我離開這里么？”經過剛才的事，我沒有辦法繼續面對玄岸，也不想繼續呆在這里。如果那個女子是我，我的身上背負著那么多靈魂，這該是多么深重的罪孽？如果不是我，我就更不屬于這里了。

“你要想清楚，外面很危險，除了奚虞，還有一個更厲害的東西在找你，你可能隨時會送命。”聽何奈的語氣，顯然并不贊同我的做法。

“我知道，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死第二次，第三次，應該沒什么分別。”

“對你來說，死后會重回這里，這點我并不擔心。我擔心的是，他們很可能會讓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意思是把我當做放血機器養起來？那的確是一種折磨。

“我已經決定了。”我堅持道，折磨也好，喪命也罷，至少好過心里的折磨。

“我尊重你的選擇，但現在可能有些困難。明天這個時候，忘川出口集合。”

“好。”我與何奈達成協議后，他起身離開。

漫無邊際的花田里，只剩我一人，那些腦海中出現的畫面，雖然可以看到上一世，卻沒能令我感覺得到。也幸好，沒有感覺，否則對玄岸，對那些因我而逝的靈魂，負罪感可能會把我淹沒。

不知不覺中，我陷入沉沉的睡眠里。這一夜睡得極其安穩，我被一道柔和的光束所包圍，沒有人追殺，沒有人要喝我的血，沒有仁愛院，沒有玄岸，也沒有那么多條靈魂……什么都沒有，我如同一片羽毛般，輕盈，自在，所有不好的記憶，都不過是一場噩夢，僅此而已。

“為何要如此執著？”低沉輕緩的聲音入耳，我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那片白色的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極其微弱的夜明珠發出的白光。我的身下，是小木屋里的黑色床榻，身側是那個常年一襲黑衣的人。

我倏地起身跳下床榻，如同條件反射般與他拉開距離。

“我怎么會在這？”我警惕的看向他，按理說他更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你似乎在躲我。”他一語道破。

“我們之間沒有必要的聯系，說不上躲不躲，你走吧。”我下了逐客令，小竹沒在，不曉得這會兒跑哪里去了。

“你只是還沒有想起我。”他的聲音略顯低沉，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句話中似乎夾雜著幾分失落。一定是錯覺，他這樣的生靈，怎么會有這種人類才有的情緒。

“為什么這么說？”他分明已經把記憶還給我了，又為何說出還沒有想起他的話？我快要被他這前后不同的邏輯弄暈了。

“人間的事，我不會插手，你最好也不要再去那里。”他沒有回答，而是徑自起身離開，臨走前留下這樣的一句話。

我自然不會聽他的話，至于他會不會插手與我無關。算了算時間，差不多快到了與何奈的約定時間，趁小竹回來之前，我悄悄溜了出去。

奈何橋邊，孟婆依舊站在那里，如同一個雕像，擱在人間，她應該可以被稱為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

我朝她走過去。

“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里，一直守在這里，不會覺得枯燥？你們有輪班制度嗎？”

她斜睨了我一眼，冷冷道：“那是人類才有的情緒。”

這一點，她和玄岸出乎意料的相似。我想，這也是為什么我不喜歡這里的原因，這里的生靈都太過理性了，沒有情緒，沒有喜怒哀樂，只是終日的日復一日，繼續所謂的本職和使命。站在人類的角度講，他們實在是可憐，不，是可悲。

“你一定知道我上一世的事，對嗎？”我幾乎可以肯定。

她的嘴角噙起一抹冷笑，隨后對我道：“記憶猶新，但我不會告訴你。”說罷，又繼續她的發呆事業。看樣子，顯然是鐵了心不會說。

“也好，反正也不是那么重要。”我故作輕松道。

“不重要？你當真夠無情。”孟婆對我這句話反映強烈。

很好。

“可能這是我的本性。”

“你不值得他為你付出那么多。”她美目掃過我的臉，隨即恢復如常。

“他？”我驚訝道，心里卻在祈禱她能繼續說下去，可惜，她沉默了，并且沒有再開口的意思。我離開奈何橋邊，向忘川出口走去。

或許，每個生靈來到這個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玄岸是守護忘川，孟婆負責渡人，我呢？我的使命是什么暫且不清楚，但現在有一件事是必須要去做的。它不是我的使命，卻是短暫的必須實現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