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沐昕被休息室外傳來的嘈雜聲吵醒。他從口袋拿出手機看看,BJ時間凌晨三點,正是中國空間站的半夜時間,怎么會突然這么吵。
手機上有一封未讀郵件,是他發來的,“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無論遇到任何事,沉著、冷靜,一定不要慌亂!你越堅強,才越可能激發出潛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什么意思?沐昕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想坐起來,但渾身肌肉酸痛,中午游泳的時候有點長,很久沒有這么大量的運動了,他又嫌沙發上舒展不開,就取了個靠枕躺在沙發后面的地板上,睡得也不是很舒服。
休息室的門被打開,先后進來兩個人,接著,是咖啡機開動的聲音。
“你還好吧?”
“真不想再出去了,看著難受。”
“我也不好受,能做點什么也倒好了,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是最折磨人的。”
“這個星期以來,她都一天比一天好了,你看看大家有多高興。怎么突然會變成這樣,她要是就這么死了,我們回地球的希望就徹底完了吧?”
“別說喪氣話!她體內病毒都被清除得差不多了,不會有事的。”
“都是沐昕惹的事,就不該帶她出去。”
“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出去看看吧。”
沐昕躺在地板上,眼睛望著天花板。他要他沉著,冷靜,無論遇到任何事。哪怕出事的是雅萱,也要他心如止水嗎?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從地板上站起來,快速走到門口,站住,深深吸了一口氣,打開門。
研究所的全部科研人員全都得到消息,半夜趕了回來。他看到有人在大廳的電腦前做數據分析;伊嵐和幾個檢驗員在檢驗室里的儀器前忙碌著;有人走來走去的,樓上看看,又下樓看看,焦灼,不安,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更多人站在窗前,看著對面樓下的觀察室,廖吳芊卉和幾個女同事在窗邊小聲哭泣。
沐昕貼著大廳邊沿走到樓梯口,下樓后,他看到在一樓還有不少人,全都坐在電腦前緊盯著屏幕。這些電腦都和雅萱身上的儀器相連,實時監控著她的身上每一個器官、每一部分組織、心血管、腦圖的所有變化,再把有異常的數據傳到二樓進行匯總和分析。
透過一樓大廳的玻璃,沐昕看到觀察室外面也圍滿了人,擋住了他的視線,看不到里面的雅萱現在是什么情形。他打開大門,向觀察室走了過去。
圍在觀察室外面的人發現沐昕過來,全都靜了下來,默默地離開,回到研究大廳里去。
這兩個孩子,一個不言不語,一個聰敏活潑,他們看著他們從小相親相愛的一起長大,感情日漸深厚。
他們看著沐昕每天從圖書館帶冊書過來,趴在觀察室外面的地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教雅萱識字,給雅萱讀故事。
雅萱如果在睡覺,沐昕就坐在外面的地上邊看書邊等她醒來。
雅萱喜歡看魔術,沐昕不知道從哪學來各種奇妙的把戲,隔著玻璃演給雅萱看,一遍又一遍,連他們都看會了,雅萱還是要看,也不知道她看的究竟是魔術,還是沐昕。
他們也親眼見過雅萱因為沐昕被隔離,見不到他而不吃不喝十數天。
他們眼著著在最后這一個星期里,雅萱會笑了,雅萱會說話了,雅萱喊伊嵐“媽媽”,雅萱感謝所有人對她的照顧。
雅萱體內的病毒再有兩三年就能全部被清除了,他們昐著,一起憧憬著,這兩個孩子的愛情,能在所有人的祝福中開出最美的花,這將是他們所有人,一起見證過的,最美好的愛情故事。
可誰曾想,雅萱體內原本一直處于休眠狀態的“拉菲”病毒,今晚忽然間活躍起來,以極快的速度分裂,繁殖。
他們除了束手無策的看著,難過著,心痛著,什么辦法都沒有。連他們都感到難以接受,沐昕又怎么能挺得住這種打擊?
沐昕站在觀察室的玻璃前面,看到雅萱躺在床上,身上還穿著他送給她的那條裙子。
在空間站生活了這么多年,雅萱只穿過研究所發的亞麻本色的衣服和褲子。今天,還是雅萱第一次穿色彩如此鮮艷的美麗裙子。她歡喜得,笑容比裙子上的花還要美。
火星人也有花語,努爾扎克的媽媽在裙子上印染的花朵,全部都象征著健康、平安、吉祥、幸福。努爾扎克的妹妹在裙擺上縫了兩只可愛的小烏卡,沐昕指給雅萱看,“這只是你,這只是我,我們永遠在一起。”
裙子還穿在雅萱的身上,但是袖子和身上多處都已經被剪開了。
她身上插著管子,貼著貼片。她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臉上微微泛著紅,流著汗,嘴唇在微微顫抖。她一定很難受,正承受著痛苦的煎熬。
沐昕想哭,他努力忍著,如果眼淚流下來,視線就會模糊,他就看不清他的雅萱了。
外面有這么多的人,但觀察室里卻只有雅萱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他要進去陪她。
門禁早就取消了,雅萱早就能自由出入觀察室,在研究所里自由活動了。
沐昕走到門邊,要推開門進去,推了幾下都沒推動。他在門禁上輸入密碼,掃瞄他的指紋,門還是打不開。
“讓我進去!”
沐昕終究是忍不住了,任憑眼淚流下來。他揮起拳頭狠狠砸著玻璃門,一下又一下。門,紋絲不動。
沐昕返回研究所大廳,找了一把金屬椅子,再次回到門邊,用椅子瘋狂地砸向玻璃門。
“你們讓我進去!讓我陪著她!”
每一個字,撕心裂肺,痛在所有人的心里。眼睜睜看著最心愛的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忍受著病痛的折磨,生命隨時都會消散,這種痛,誰人能承受。
沒有人阻擋,任憑他發泄著。這門,子彈都打不穿,他,怎么能夠砸得開。
沐昕砸到精疲力盡,喊到聲帶嘶啞,門,還是紋絲不動。他扔掉椅子,兩手貼在玻璃門上,身體,下滑,跪坐在地上。
胳膊,沒有力氣了,那就用頭,繼續用頭一下接一下猛烈地撞向玻璃門。流點血算什么,如果雅萱活不下去了,他空留著一顆心和滿腔熱血要交付給誰?
他說要他冷靜,沉著,無論面對任何事,只有他越堅強,才越可能激發出潛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他怎么冷靜,怎么沉著?那么多科學家、教授,花了那么多年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怎么可能讓他憑著堅強的意志力就解決掉?
生活不是神話,只要有信念,就什么都有可以。
他好恨,為什么今天他要帶她去四季園。他好恨,為什么那個女人要說愛上雅萱,他一生都不會好過。
他現在什么都做不了,只想陪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告訴她,他一直都在,不離不棄。他還要告訴她,可可姨媽一點都不傻,不能陪在自己愛著的人身邊,那才是比死還要更痛苦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