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后,金陵城依舊熱鬧。寬闊的大街上多了雜耍的、做糖人的、寫字作畫的、賣小吃和玩具的......不少百姓帶著孩子出來逛街、買東西。再過月余便是新春,天色越發冷下來,得趁著過節休沐多置辦些,下次再出來就得臘月了。
穿著舊花棉襖的稚童穿行在小巷中。他一手牽著位老婆婆,一手揣著燒餅:“阿姆,我跟老頑童約好,他答應給你看眼睛。咱們走快些呢?!毙∈志o緊揪住老婆子洗到發白的棉衣,牽著她往巷子深處去。
“慢些!真是個小蘿卜頭!”老婆子一會兒捶捶腿,一會兒揉眼睛,從郊外的村子里進程,一路上都走得很慢?!澳闶裁磿r候找的這個老頑童?他是誰?長得什么樣子?”
小蘿卜頭給她吹吹眼睛,神情溫柔又可愛。
“阿姆,不要揉眼睛了,我們很快就到了。”他搖頭晃腦張望著,自言自語道,“應該就是這里。怎么沒看見老頭呢?難道小叫花打聽錯了么?”
他左等等、右等等,在寒風中吹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人,不由得著急起來。
身邊悄悄走近一個小道童,上下打量他:這孩子5歲上下,渾身衣服都是舊的,一看就是窮苦人家。頭發棕褐色、微卷,眉目比中原的孩子要深。看上去不像是大周人。
不過他并不關心這孩子的來歷,只是問道:“你......是不是在找一個老人家?”
小蘿卜頭一聽,眼睛瞪得渾圓,點頭像撥浪鼓:“對呀!他叫我這個時辰來朱衣巷,從東往西數第三戶人家,應該就是這兒。你認識他嗎?可以帶我去見見他嗎?”
小道童并未答應,而是繼續問他這個老人家長什么樣。待小蘿卜頭仔仔細細回憶一遍后,小道童才“嗯”了一聲:“是你沒錯了。這位老人家姓徐,他叫我下來接應你。你隨我來。”
小道童客氣行禮,轉身引一老一小走進徐府。
小蘿卜頭默默跟在后面,眼珠子卻咕嚕咕嚕轉,好奇地觀察這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你好,我叫胡蘿,今年5歲了,住在城外胡家村,你呢?”
你穿的衣服好干凈,還有個樹枝插在頭發上真好看。胡蘿心想。
“我叫團澤。住在......一個有很多大樹和鮮花的地方。我比你大兩歲?!眻F澤想了想,回答他。
宮里可不就是有很多大樹和鮮花的地方嘛,我沒說全,但也沒說錯。他心里嘀咕,臉上卻驕傲地揚了揚眉。
“哇!好美!”胡蘿扶好婆婆,緩了口氣繼續上樓。“那小溪、池塘、有沒有呢?魚和蔬菜有沒有呢?”
團澤忽然站住了腳步,以至于胡蘿差點撞到他后背。他心想:這小毛孩怎么知道三清殿有小溪、池塘和兩缸魚?年紀小,心眼子卻多,什么話都不能告訴他。
昨夜宮里才出了大事,徐太醫和師父忙到今晨。方才師父命我和師兄出宮問候徐太醫,他再三說了,宮里的事一個字都不能提。師兄還在巷外等我,我可得快些。
心里思忖了一番,這次團澤并不回答,只是提了一句“到了!”就一言不發下了樓。
胡蘿正奇怪呢,徐太醫的聲音就傳進來,叫他進屋說話。屏風后面,正是一張熟悉的臉,他開心得叫起來:“老頑童!啊不對!剛才團澤說你姓徐,那我該叫你什么?”他扶婆婆坐在軟墊上,俏皮地問道。
“都行。”徐臥冰仍舊笑瞇瞇。他并不在意稱呼,他更在意這孩子是不是他以為的那種身份。上次出宮給老百姓看病,他無意見看見了這個孩子,匆匆一面未見真切,于是便想了這個辦法仔細看看。
“老規矩,先給你把脈,再給她看病。”徐臥冰伸出蒼勁的手,捏住胡蘿的手腕,烏青的眼底掀出一絲波瀾。
這不是中原人的脈象和體質。
他不動神色地說了句“孩子長得很好”,就轉而給老婆子看病。烏
青的眼底再次掀起巨浪:這女人看上去花甲之年,實際才四十有余。發尾枯黃微卷,發根斑白,可見勞心。皮膚因為常年做活而干燥,指尖的皮膚變硬、開裂,可見勞力。
還未確認她們身份的時候,徐臥冰十分忐忑。如今八九不離十,他卻犯了難。百羅皇族覆滅,只剩下這個孩子跟著忠仆東躲西藏三年。就這樣,還能在金陵城外住下,暗中定有不少人幫著他們、盯著他們。
如此一來,任何人要是有所行動,倒是自己從暗處走到明處了。
該怎么辦,既不顯得刻意,又不顯得惡意呢?他盯著小胡蘿----百羅皇室留下的唯一血脈,不禁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