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素貞和陶瑞華選擇進屋說話，必定是不愿意讓孩子們聽到所談內容。
“今天俺看見牟云清、展秀云還有孫開霞三人往褂子里塞棉花。”陶瑞華貼近莊素貞的耳朵說話。
“咱們可別干那事，年底分的不夠用，咱可以去集上買。他們弄他們的，假裝沒看見，也別吱聲，讓隊上抓著或者被人告了與咱們無關。”莊素貞的觀點就是自保為主。
“充死膽大的，餓死大小的，越是老實巴交的人越吃虧，真不公平！”陶瑞華憤憤不平。
“那幾家子，也不容易啊！老的人多，少的連串，還有常年長病的，哪有錢再填補絨子？到了冬天，棉被、棉衣缺了那件也不行啊！再說，那個牟云清，還打腫臉裝胖子，拉著饑荒買個自行車，圖個啥呀！偷點棉花是小事，讓孩子看見了影響多不好啊！”莊素貞樸素的家庭教育在村里屈指可數。
“算了，咱們不說這些了，聽來寶說，你給他做棉襖了？”
“嗯！還沒上領子，忙過這陣子再做吧，誤不了穿就行了！海晨還有條絨褲，好幾年沒穿了，抽空給他改改，不太冷的時候穿。”
“不急，你看這天氣，冷一陣熱一陣的，今天就像回到夏天！”陶瑞華沒有太多的客氣話。
“前幾年扯了塊布頭，料子挺好的，打算給秀兒做褂子，俺嫌她竄個子，做了趕忙就見小。今年看著她個頭沒動彈，月事也來了，身上也發開啦，估計沒啥長頭了，住幾天不忙了，讓香梅用縫紉機給她做件西裝，咱們的手工做的本服不裝扮人啊！”莊素貞起身從柜子里找出布料，湊近罩子燈，“你看看這料子，做個褂子蠻行！”
“趕情好！你打算照著打嫚姑子打扮她了？”陶瑞華撫摸著布料說。
“嘻嘻！不好好打扮，你那兒子能看上俺閨女呀！”
“你是三句話不離老一套，整天瞎琢磨這事！俺那個‘銹疙瘩’現在哪能懂得那個啥！他不光著腚上街就不算錯了！咯咯！…咯咯！”
“嘻嘻！你甭愁！早晚就知道啦！”莊素貞斜眼瞅了瞅陶瑞華。
“光胡說八道了，正事還沒說嘞！”陶瑞華這才進入今天的正題。
“啥？”
“咱娘家劉叔老了，來報喪沒找到人，給李大爺說了聲就走了。俺打算明天一早讓進寶送刀紙，給五塊人情錢。你這邊打啥譜？”
“咱那六叔呀，一輩子就沒做件好事，單看他自己呀，去不去都中！看老少爺們的面子，去吧！這些事都是做給活人看的，俺也跟你一樣吧！”
林富和林娟娟在書房看那些課本書，聽見陶瑞華喊，連忙跑過來問：“娘！干啥？”
“去！代銷點買兩刀燒紙！”陶瑞華剛要掏錢，林富立馬說：“俺這里有錢！”
代銷點里聚集了不少老爺們，一屋旱煙味，唐紅梅趴在柜臺上記賬，陳紅在柜臺里來回穿梭。
自從陳紅來了代銷點，熱度跟天氣相似，溫度飆升。每到晚上小小的售貨廳擠滿了人。農村的爺們兒，沒有多少文明素養，不講究公共場所抽不抽煙，更不講究場合說話，順嘴便大侃胡聊，離了腰帶以下不說話。那些矜持的女人看見一堆爺們，打算買點東西的也敬而遠之了，偶爾擠進來的女人，都是性格開朗，不討厭大聊的，場面堪比當今的夜店，七嘴八舌，一片嘈雜。
林仲賢是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只要有這種類似場合，幾乎都有他的身影。他并沒有污七八糟的骯臟問題，就是有愛湊熱鬧的脾氣，愛賣弄他那張怪聲怪氣的嘴巴而已。他見林富往里擠，怪聲怪氣地開了腔：“小來寶，一個秋假不見人，到哪兒去躥個子啦？”
林富對他笑笑說：“閻王爺哪兒，順便問了問啥時候讓你閉上嘴！”
以前，林富聽別人說，林仲賢信迷信，他不相信曾經當過兵的林仲賢能信那玩意兒，所以故意這樣說的。
“你這個小孩，不好胡言亂語，啊！”
林富繼續順著茬說：“你不信？不信拉到！反正他讓俺今天晚上燒兩刀紙，然后托夢給俺！”
林富擠到柜臺，故意大聲說：“紅梅姐，給俺兩刀紙！”
“別胡說八道，瞎胡鬧！”唐紅梅以為林富開玩笑。
“俺真地要兩刀紙！陳姨，多少錢？”林富拿出五元錢遞給陳紅。
“一塊二，找你三塊八。”
林富抱著紙對林仲賢說：“明天俺告訴你啥時候閉嘴，哈！”
林仲賢傻傻地看著林富，一句話也沒說上來。
陶瑞華沒直接往家走，她拐進書房，摸了摸小炕上的新被子，對林富說：“你往后呀，就在這兒睡得了，看書學習清凈，還省了俺給你做鋪蓋！”
“嘻嘻！俺就打算讓他住這兒，吃、穿、鋪、蓋全都不用你操心了！”莊素貞推著陶瑞華的后背往門外走，“你放一萬個心，委屈不了你的寶貝兒子！”
陶瑞華回到家，囑咐林國一早要干的事，忽然覺得屋子里少了什么，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她嘆息一聲：“唉！不知那混小子咋想啊！”
代銷點里，牟云清的到來熱度飆升，林仲賢卻躲在角落里抽悶煙。
“仲賢今天咋了？讓獸醫給騸了？悶騷勁兒去哪兒了？看你像個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樣子，是不是讓孫開霞加班折騰成空殼子啦！你悠著點吧，省點力氣吧！還得出工干活掙工分吶，分不到糧食你那倆小子可得喝西北風！”牟云清開口便是機關槍。
林仲賢眼皮都沒抬，“看你那騷氣樣，該不是‘起欄’（家畜發情）了吧！志寶達不到你滿意，跑出來尋野食？找野食該去秸稈堆、麥秸垛里‘叫貓子’，跑代銷點里瞎喳喳啥？”
一屋子人樂得哈哈大笑。
林仲賢被林富嚇唬了幾句，情緒劇然降到零點，沒興致跟人們大侃，急匆匆地回到家，趕緊燒紙，跪在院子里，嘴里嘟囔啥，誰都不知道。
第二天清早，林仲賢找到林富問個究竟，林富哈哈大笑的樣子更是嚇壞了他。
林富這才相信他真的相信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