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郭耀,家中六代為廷尉,律學世家,對漢律極為精通。并且此人秉性正直,以法剛法紀為準則,也因此多次得罪宦官。不過由于漢律為祖宗法令,是立國之本,所以皇上也沒有輕易將其治罪或更換。此時郭耀已經辦完公務,乘車在回府的路上。突然路邊一小童急急忙忙奔出來,那車夫立馬勒馬停下,呵斥道,“你個孩童,怎得如此莽撞。要不是我反應快,就撞到你了。”
那小孩見車夫兇惡的樣子,立馬嚎啕大哭起來。
聽到動靜的郭耀掀開車簾,看見跌坐在路上的小孩,心生憐憫,下車將那孩子抱起,和顏悅色道:“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跑到路中間來玩耍,這是很危險的。快回家去吧,啊。”
那小孩也很乖,一哄就不哭了,抽抽嗒嗒地問道:“你是廷尉大人郭耀嗎?”
郭耀有些驚奇,這個小孩子怎么認得自己,點頭回答:“是。我就是。”
那小孩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張錦帛塞到郭耀手中,“這是給你的。”說完便跑開了去。
那郭耀想再問小孩,可他一轉眼就沒影了。再看看四周,也沒什么可疑的人。便從新上了馬車。
馬車上,郭耀打開錦帛,上面寫著:有事求見,請于辰時初到醉仙樓二樓一敘。荀羽上。
看罷,郭耀思慮良久。這荀羽不是沒有見過,但是在之前皇甫規大人的案子上,自己曾和他起過沖突。這人為討皇上歡心,將案子迅速審結,使得皇甫大人被罰左校服苦役,這世人皆知。如今他確大費周章地要私下見我,而且是秘密會見,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盤。郭耀對荀羽很是不齒,本不愿見面。可是到底事情詭異,不去見他如何得知其目的。想好后,郭耀還是決定前去一見。
辰時剛到,郭耀就身著常服,帶著兩個貼身侍衛到了這醉仙樓。前腳剛一踏進門檻,門邊就有一侍從迎上來,“是郭大人?樓上請。”
那侍從伸手側讓,領著郭耀上了二樓最邊上的小房間。那侍從站在門側,恭敬地開了門,“請。”
郭耀入內,見房間內只坐有荀羽一人,便揮手讓兩名侍衛也出去了。
荀羽起身行禮,“郭大人。有勞郭大人前來。”
郭耀禮貌地回禮,但神情倨傲,“不知荀大人如此故弄玄虛找我過來是為何事?”
荀羽仍是恭敬,“郭大人請坐。”
郭耀見荀羽禮節周到,不好弗其顏面,僵硬地坐下了,“荀大人有事請說。”
“是。”荀羽也坐下,“今次以這種方式求見郭大人,為的是皇甫大人的事。”
郭耀斜眼瞧著荀羽,心說不就是你結的案嗎?
“之前的案子是在下結的,不錯。但是郭大人也當知,這是順應皇上的意思。即便是沒有我,郭大人,你們又能把案子拖延到幾時呢?”
話是不錯,但是,終究是你定的案。
“今日皇上召見,我求得一件事,可以救皇甫大人,甚至是更多的人。”
“何事?”
“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在東漢并不少見。凡遇到天災,必定是天降警示,那皇上為表對上天的敬意和萬民的恩德,這時候有可能就會大赦。或者是官府無能,流民四起,賊寇橫行,牢獄已經是人滿為患時,這時候也可能大赦天下。不過大赦也不是所有罪犯都赦免,往往有一個時期限制和一個罪責限制。不過這大赦即是恩德,也不是。有冤屈的人得以出獄重生,罪大惡極的也可豁免。甚至有人罔顧刑罰,殺人越貨,然后就等著天下大赦,以此躲過罪責。
郭耀緊張問道,“此次大赦的時間如何設定、罪責如何設定的?”
“這便是今日請郭大人來的原因。這次大赦的細則皇上交由在下確定。所以這次的大赦,定然會將皇甫大人包括在內。但是既然有了此次大赦,那么之前被污蔑、受冤屈的朝中大臣,也可以囊括其中。此其一。其二,大赦范圍又要將真正罪大惡極的人排出在外。”
“這,恐怕難以兩全其美。”
“是。畢竟不可能完全區分出來。所以請來廷尉大人。由大人將過去案件一一審查,確立出一個最有利的年限和罪責范圍。然后我再呈報給圣上,頒令天下。”
“這件事我能做到。只是……”郭耀懷疑地望著荀羽,“荀公子為何要這樣做?”
荀羽一笑,“世人都知我娶了中常侍曹末的女兒,也知我為討圣上歡心對皇甫大人落井下石。郭大人懷疑在下也很正常。大人應知道,如果一個人想要跳起來,那他一定得要先蹲下去。”
“所以,荀大人之前所為是要先蹲下去?”
荀羽笑而不答。
郭耀沉吟片刻。如果說將荀羽劃入宵小之輩,憑的就是他娶了曹末的女兒和皇甫大人案子的事情。那么娶曹末女兒并沒有任何不利于朝廷的,而皇甫大人的事情現在他才是真正來了解的。那么以上的依據就都沒有了。而且李招林的事情,據說也是他向皇上揭發的。如此看來,荀羽雖然如今聲名狼藉,但是要看行為,他實際上是站在清流一派的。天下賢士,沽名釣譽的不計其數,但是愿意自污其名,對宦官虛與委蛇,以求真正為國為民的能有幾人?
郭耀想到此處不禁為自己剛才的態度而慚愧,起身拜道:“之前是在下無禮了。”
荀羽趕緊起身回禮,“不敢不敢。只是還請大人今晚就要將細則劃定出來,明日我就要呈報圣上,否則時間一長,恐生變。而且有可能引起懷疑。”
“是。我即刻回去整理,必定在明日太陽升起之時交由荀公子。只是,我如何交由公子?”
“還請大人派人將細則送往我府中。只是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可讓人發現。”
“好。時間不等人,那我即刻回府。”郭耀轉身欲走。
“等等。”荀羽道:“還請以后郭大人見我仍如同剛進門時那樣。”
郭耀一驚,隨即明白過來,再拜后離開。
荀羽也回禮下拜。
郭耀走后,荀羽并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繼續坐下等著。大約半個時辰之后,另一位熟人到了,就是太史令鄭令。
兩相行禮之后,荀羽再拜道:“此事多謝鄭大人的鼎力相助,信得過在下,才能救得皇甫大人,更得了這大赦天下的恩令。”
鄭令還禮道:“微末小功而已,此次還是公子的功勞。其實,我與你父親當年同室而學,深知他的為人。虎父無犬子,無論如何,你也不可能如同外界所言。所以當初你來找我,說希望我以星象學說說服皇上赦免皇甫大人的時候,我立刻就答應了。”
荀羽謙遜地笑道:“大人有知人之明。”
“唉。只是皇上固執己見,雖然有所懷疑,但是到底沒有放過皇甫大人。不過,你是如何預見之后會有流星群的呢?并且能夠知曉縱然皇上知道翼星紅光是指的皇甫大人下獄一事仍會置之不理,讓我匯報圣上的時候就警告如若不尊上天指示,必定還會降下天警。如此這般,才讓皇上將之后的流星群認作是上天的再次警示。這才讓皇上想辦法赦免皇甫大人。”
荀羽一笑,“其實鄭大人也知道,僅僅是星象所言,皇上不一定相信。”
鄭令深表同意。
“恕在下直言,皇上雖然相信天象,但不一定相信鄭大人對天象的解釋。如今讒臣環繞,皇上對小人言聽計從,對賢臣卻疏遠懷疑。即便是鄭大人秉持中心、毫無偏私,也無法取信于皇上。”
“公子所言極是。”
“至于如何得知流星群,是因為我于之前得了幾冊書,應該是占星師甘德所寫,我閑讀之下發現書上記載,原來有些流星群是周期循環的,甚至里面還記錄了準確的年限時間。根據書上記載,我冒昧算出最近的一次流星群就是在這幾日。”
“所以,公子才急切定案,就是為了趕在流星群之前?”
“正是。”
“唉,可惜這樣讓世人皆誤解公子的用意,實在是令人嘆息。”
這個太史令到目前為止已經嘆了不知多少口氣了。到底是翻遍史冊,觀測天象的人,明白如今身處的是什么世道。
“大人不必嘆氣。我自忠于本心即可,不為外物所動。”
嘆完氣,那鄭令突然反應過來,”甘德所著經書我無不一一看過,怎么沒有關于流星群的記載呢?”
“這個,恕在下就不知了。”
“你那書是從何處得來的?”
“是之前我在外游歷的時候遇一農戶,他留有的經書。據他所說是之前遇到一個占星師,因他目力極好,所以收他為徒,贈他書冊。”
鄭令兩眼放光,“那書冊有多少冊?可還在?”
荀羽:“書冊原本有大大小小好幾冊。不過這農戶十分愛惜。我不愿奪人所好,所以并未索取。不過我有一個朋友當時也在,他過目不忘,所以將這些書冊背誦下來,后又抄錄下來,匯成了一冊。”
鄭令思索著,”大大小小好幾冊,難道又我沒有的其他書冊?抑或是我手上的版本有遺失的部分?”
想到這里,鄭令猛地身子一探,靠近荀羽,“公子可否將書冊贈予我。我愿拿出任何東西來交換!”
“這……”荀羽有些遲疑,“我這朋友抄錄的冊子并不是給我的,只是暫時放在我那里,所以請恕我無權處置。”
鄭令聞言頹然地坐了回去。
“不過,倒是可以將書冊借給大人一覽,我想我那朋友不會介意的。”
“好!好!那我這就隨公子回府拿書去!”鄭令激動地立馬站起身來。
荀羽有些無奈,“大人稍等,如今形式下,大人去我府上,恐怕惹人懷疑。不如今夜我遣人將書冊悄悄送往府上,大人看完之后再遣人送還回來。”
鄭令一拍腦袋,“是我思慮不周了。好,那我這就回府等著。”
荀羽看鄭令欣喜的樣子,有些擔心這書冊會不會一去不回了,畢竟這是不顯的東西。
鄭令也看出荀羽為難的面色,滿口道:“放心,我看完后一定完璧歸趙啊。我回去了,你也趕緊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