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昨晚熬夜看電視時喝了很多水，第二天早上李偉被一股尿意憋醒。他睜開惺忪的眼睛，卻發現屋內的光線還很暗淡，料想時間還早，應該還沒有天亮。他起身下了床，打開屋門，卻發現外面細雨綿綿，今天儼然是個陰天。?

被微涼的秋風吹了一下，李偉的精神頓時振奮了許多，他站在陽臺上瞥了一眼東廂房，見那房門還緊閉著，想來媽媽應該還在睡覺，于是也沒有去打擾。他匆匆跑到衛生間方便了一下，然后便返回臥室重新鉆進了被窩里。?

不知過了多久，當李偉正處在似睡非睡的狀態的時候，臥室的門卻突然被人給撞開了，那劇烈的聲響直接把他給驚嚇的坐起身來。他正在發蒙間，便聽到爸爸的怒喝聲傳來：“你怎么還在睡覺？你娘都死了！”?

李偉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喝聲嚇了一跳，以為是因為自己睡懶覺的行為而招來了爸爸的責罵。同時心里也有些疑惑，他們父子二人本就不太和睦，一般很少會主動理會對方，就算自己睡懶覺了，他也應該像往常一樣對自己不管不顧吧！但今天為何他突然就對自己怒聲呵斥呢？?

李偉疑惑中帶著一絲驚懼，強自鎮定地抬起眼睛看向爸爸，卻見到他正臉色漆黑、雙眼含淚地站在自己的床前，此時他的整個眉頭都似是要凝成了一團。爸爸的這幅神情令李偉心里驟然發寒，似是意識到了什么，他驚恐地一把將自己身上的被子扔到一邊，猛然躍身跳下床，光著腳就向外跑去，邊跑邊喊道：“娘……”?

發瘋一般沖進了東廂房，待看到里面的情況，李偉頓覺天旋地轉。只見媽媽滿臉紫黑、雙目緊閉著仰躺在床上，此時的她，鼻子被壓塌了一半，嘴角有白沫溢出，那滿頭的秀發已經干澀無光。她左手捂著胸口，右手里握著她那破舊的手機，顯然曾經是想要給誰打電話。?

“娘！”，李偉發蒙了片刻，然后急忙撲到床前，一把將媽媽摟在懷里，驚恐地喊道：“娘，你醒醒，你快醒醒啊！”無論他如何叫喊，媽媽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爸爸疾步來到屋內，對驚慌失措的李偉喝道：“你先看著你娘，我去找醫生！”說完，他轉身向門外跑去。?

李偉緊抱著媽媽，透過薄薄的睡衣，明顯感覺到了她的身體已經有些僵硬和冰涼。他慌忙地把身邊的被褥裹在媽媽身上，期望能夠令媽媽好轉過來。?

等待，焦急地等待。村里醫生的住處離自己家并不太遠，怎么這么久了還沒來呢？李偉抱著被裹的嚴嚴實實的媽媽，心里焦急萬分。但除了等待，他一點兒其他的辦法都沒有。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這么的無能，竟然一點兒緊急救護的知識都不懂。他絕望、他恐懼、他無助，他想要有人陪著自己，他需要有人陪著自己，他慌亂地翻出手機，直接撥出一個電話，哽咽道：“小鵬，我娘出事了，你快點兒來啊……”?

李偉的電話剛掛斷，爸爸便帶著醫生返了回來。那醫生拿著聽診器在媽媽的胸口聽了一陣，最后站起身來看了一眼他們父子，嘆息道：“不行了，你們還是準備后事吧！”?

聽到他的話，李偉勃然大怒，對他吼道：“胡說！我娘這么年輕，怎么就不行了？你趕緊動手治療啊。”?

見到李偉的情緒有些失控，那醫生沒有動怒，只是無奈地說道：“咱們還是等縣城里的急救車過來了再說吧，我現在也沒有辦法。”?

醫生的話剛說完，小鵬便急沖沖的趕了過來，尚未進到屋里，他便喊道：“小偉，伯母怎么樣了？”?

聽到小鵬的聲音，李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沖出房間，對他說道：“醫生說我娘快不行了，要等救護車過來了再看看。走，咱們去村口迎救護車！”說完，他瘋也似的向外跑去。?

“小偉等等，雨這么大，你慢點兒。”見到李偉冒著大雨跑了出去，小鵬大驚失色，顧不得尋找雨具，他直接騎上電動車追了出去。?

這場雨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越來越大，但李偉卻對此渾然不覺。他一口氣跑到了村口，焦急地等了半晌，卻始終不見救護車的蹤影，最后他無助地蹲下身子痛哭起來。?

“小偉，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前面的路口迎車。”小鵬騎著電動車從他身邊經過，對他喊了一句，然后徑直向前面行去。?

一個小時后，救護車在驟雨中姍姍而來。李偉緊忙把他們迎入家中，隨行的兩個醫生進到屋內，拿著儀器在媽媽的胸口檢測了一番。片刻后，一個醫生看了一眼儀器打出來的圖表，說道：“人不行了，準備后事吧！”?

苦苦盼了他們那么久、對他們報了那么大的希望，如今他們卻僅是簡單地檢測了一下，便撂下這樣一句話，如此敷衍的態度令李偉極度不滿，他急聲喝道：“你們辛辛苦苦的趕來，就是為了說這么一句話嗎？你們難道就不會給病人治療嗎？”?

那醫生臉色一沉，把手里的圖紙遞到李偉面前，說道：“這是心電圖，你自己看吧。這上面清楚地顯示著人已經沒有心跳了。”?

李偉一把推開他的手，怒吼道：“我要是懂得這些東西，還要你們醫生做什么？”?

見到李偉情緒失控，爸爸對他怒喝道：“好了，不要再鬧了！你娘不在了，你要接受這個事實，咱們還是給她準備后事吧。”?

爸爸這決斷的話語，令李偉心里最后的一絲僥幸被徹底磨滅，他忽然覺得天塌了一般，絕望地癱臥在床邊失聲痛哭起來。?

爸爸看了一眼傷心欲絕的李偉，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給親友們打電話送消息。電話掛斷不到半小時，舅舅便和幾個表哥一起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待見到了媽媽的模樣，舅舅怒火中燒，對李偉的爸爸冷聲喝道：“這是怎么回事？我妹妹年紀輕輕的，怎么突然就沒了？”?

見到大舅哥盛怒含威，身旁的幾個外甥都憤然冷對的模樣，李偉的爸爸不敢耽擱，急忙說道：“我們二人在工廠輪流上班，我是后半夜的班，本來早上應該是她來接我的班，但我在工廠里等了半天，始終不見她來。我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可總是無人接聽。我放心不下，就急忙趕了回來。到了門口，我敲了半天的門，也無人回應，最后我翻墻進到了家里。當我進到屋里，就發現她趴在床上，整個臉埋在枕頭上，已經不能動彈了。”?

舅舅聽完了這一番話，心中怒意難平，他揮手就給了蹲在床邊哭泣的李偉一個耳光，喝道：“廢物！你在家里是怎么照看你娘的？”?

李偉本就傷心難抑，此時突然被舅舅打了一個耳光，心里更加惶惶難安。他淚眼朦朧地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舅舅，卻不敢作聲，唯有垂淚哭泣。?

爸爸在一旁解釋道：“他舅，孩子剛做完手術，他是在家里修養來著，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康復呢。”?

舅舅的眉頭皺了皺，他努力地壓了壓火氣，隨即又詢問道：“最近玉兒的身體怎么樣？她的心情如何？”?

爸爸照實說道：“她的身體一直很好，從來沒有過什么毛病。最近她的心勁兒也很高，昨天還跟我說，過幾天要去蓬萊照顧欣兒坐月子呢。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但不知為何突然就這樣了。”?

站在旁邊的大表哥插嘴問道：“醫生是怎么說的？我姑姑平時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爸爸對他無奈地嘆息道：“醫生檢查了一遍，說可能是心肌梗塞。”?

他們說話之際，舅舅走到床邊，仔細地查看了一下媽媽的情況。最后他站起身來，沉默了片刻，說道：“玉兒嫁過來多年，不敢說有多少辛勞，但至少她沒有好吃懶做、不顧家。我們不能讓她就這么不聲不響的走了，開始給她張羅后事吧。”?

事已至此，自然是順從著他的意思來辦。于是，爸爸開始通知本家親人和四鄰街坊。等大家聚集在一起，準備辦后事時卻發現了一個問題，身為女兒的李欣竟然沒有出現在這里。?

面對大家的疑惑，李偉說道：“我姐馬上就要生孩子了，所以我們暫時還沒有告訴她關于媽媽的事情，怕會影響到她和孩子。”?

“你們怎么能不告訴她呢？”街坊鄰居大感意外，紛紛嚷道：“李大嫂辛苦半輩子把她拉扯大，如今去世了，她身為女兒怎么能不回來給她娘送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李大嫂沒她這個女兒呢！”?

見到他們不依不饒地非要通知李欣，李偉無奈道：“可是我姐現在真的不方便，這么遠的路程，再加上媽媽去世的這個噩耗，萬一她回來一趟出了什么事兒可怎么辦？”?

一個奶奶輩分的婦女說道：“小偉，這親娘去世了，哪里有兒女不回來送終的道理，難道你娘真的就沒有她這個女兒？當初她一門心思的想要嫁到那么遠的地方去，難道就是要對她娘不管不顧嗎？”?

另一個大嫂接話道：“對啊！你娘在世的時候，她離得那么遠，什么事情也幫不上忙。現在你娘不在了，她這個當女兒的，難道還想置身事外？她若是真敢這樣，咱們以后可不能讓她進家門。”?

“可是，我姐懷孕九個多月了，眼看就要生了……”，面對她們的責問，李偉竭力地替姐姐開脫。?

身旁的一個嬸子插話道：“小偉，你只是一直擔心你姐姐，但是你想過她的心情沒有？你娘去世的消息，她早晚有一天都會知道的。萬一將來她責怪你沒有及時通知她，以至于她沒能見到你娘最后一面，到時候你可怎么辦？”?

“我……”嬸子的話令李偉微微一愣，隨即他對眾人說道：“只要我姐和孩子能夠平安無事，將來她若是因為這件事情埋怨我，那就隨她去想吧。我不在乎！”?

聽到李偉的話，親朋好友和街坊鄰居紛紛搖頭嘆息：“你這孩子真不懂事兒，你應該……”?

李偉被他們說的不勝其煩，吼道：“讓她回來有什么用，難道我娘就能活過來？這樣瞎折騰，除了讓她受罪，還能有什么益處？萬一我姐或是孩子出了問題，那可怎么辦？到時候，你們最多無非就是傷感片刻或感慨幾句，最后所有的痛苦還不是要我們自己來承受嗎？”?

這一席話說出口，令在場眾人的臉色頓時變的難看起來。爸爸瞪他一眼，喝道：“不要在這里胡說八道了，趕緊進去守著你娘去。”斥責完李偉，爸爸回頭對親友們說道：“他娘剛去世，這孩子受了刺激，有些失心瘋了，大家不要在意他的瘋話。其實，我們本來是打算等欣兒生完了孩子，再告訴她這個消息的……”?

李偉被小鵬拉回到家中，兩人跪守在棺木旁，靜默不言。半晌后，爸爸邁步走了進來，對他說道：“我剛剛給欣兒去了電話。說是你娘想她了，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回來一趟。她答應了，大概明天傍晚就能到家。”?

李偉瞥了他一眼，沒有言語。只是他心里有些不解，難道大家不知道，母親離世的噩耗對于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而言，究竟蘊含著怎樣的兇險？或許大家都明白，只是他們都習慣了去順從傳統習俗，那些腐朽陳舊的教條一直指引著他們的生活，若被貿然打破或偏離，他們會感到驚恐不安和無所適從。?

“娘！嗚嗚……嗚嗚……”，在李偉胡思亂想間，時間不覺流轉了一天，暮色剛剛降臨，屋外猛然傳來了李欣的痛哭聲。?

李偉急忙起身來到陽臺上，略微穩了穩身形，卻見到李欣正挺著大肚子站在院門口痛聲哭泣，一同趕回來的言磊則站在一旁攙扶著她。?

“姐……”，李偉飛奔到李欣近前，本想出言安慰一下她，但見到她那痛哭流涕的模樣，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涼，也跟著痛哭起來。一時間，這布滿了白綾和黃紙的庭院里充滿了嗚咽哀聲。?

周圍四鄰被這姐弟二人的痛哭聲吸引過來，待見到李欣鼓著大肚子哽咽不止時，皆是擔憂不已，急忙上前安慰她。?

親友四鄰們安慰了他們半晌，這姐弟二人的情緒才平緩了一些。等到他們進入正屋來到棺木旁，望著靜靜躺在那里的媽媽，姐弟二人的情緒再次崩潰，哀鳴聲瞬間響徹了整個房間。大家一陣手忙腳亂的勸解后，他們姐弟二人的情緒才重新穩定了一些。?

此時兒女聚齊，媽媽的后事便正常的進行開來。親友四鄰們往來奔走了數日，直至逝者入土，繁亂的嗚咽哀鳴聲才漸漸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