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復(fù),小復(fù),快醒醒。”
我茫然地張開眼睛。
躺在拼接起來的椅子上,身上蓋的毯子,是扯下來的帷幕。
所用的枕頭,又似乎是弓手的外衣。
外爺輕輕地?fù)u晃著我。
我睜開眼睛。
反而覺得明亮了不少,或許是起了風(fēng),吹散烏云,讓黃昏反而比晦暗的白天更清澈吧?
黃昏的陰影,也涂抹在外爺?shù)哪橗嬌稀?
他扶起了我,指向門外的庭院。
舅舅站在很遠(yuǎn)的地方,大概是覺得怎么做都不合適,所以只是自然地站在,脊背略微有些佝僂。
“你舅舅來接你了。”
我茫然地望向四周,想做的事,想說的話,只是不小心睡去,就無法做到了。
“弓手呢?”
“弓手問我晚飯想吃什么,我說想吃炒白菜,所以弓手給我做飯去了。”
弓手的確很擅長做飯,而外爺也的確很喜歡吃白菜。
“好了,快去吧。”
“像小復(fù)這樣可愛和討人喜歡的孩子,無論到了何處,都一定能過得幸福吧?”
外爺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也沒有弓手來幫我。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就稀里糊涂地跟舅舅走在路上了。
我……
以前我一個人去,肯定是不行的。
但是我今天卻一個人去了。
所以,就算是最壞的命運,又怎樣呢?
就算是,就算是……
我……
黃昏還沒有退去,我用力地睜開了舅舅的手,仿佛被盜賊和惡鬼追逐般,跑了回去。
我下意識地回頭。
舅舅沒有追上來,他的神色,也全部暈染在黃昏之中了。
我——
我必須,我還有好多話沒有說,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
如果能邁出這一步的話,如果能邁出這一步的話,如果我能做到,我才可以獲得幸福吧?
不然,我怎么能夠獲得幸福呢?
越過門戶,在庭院中,我的影子在黃昏中逐漸拉長,又仿佛被黑夜一點點地吞噬。
“爺爺,爺爺,我——”
我推開了門。
好多的血。
濺地到處都是,過去的一切,都被血蓋住了。
玄君端坐在高臺上,神色似乎依舊莊重,但那柄劍已經(jīng)落下了,雙臂也和所有掉落的枯枝般,無力地垂下。
不過在他的身后,已經(jīng)提前找好了倚靠,不必?fù)?dān)心直接摔倒。
弓手站在玄君的身后一側(cè),就算這樣,神色還是沒有什么變化。
就算見到了我,神色還是沒有變化。
鮮血濺在他的衣裳、脖頸、臉龐和發(fā)冠上,他的神色還是沒什么變化。
我想要尖叫,但張開嘴,卻什么什么都發(fā)不出來。
就連鳥兒的啼叫,也無法說出。
我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看了多久,玄君的面孔出現(xiàn)了怎樣的變化。
在那之后,山上發(fā)生了什么。
而我,又是怎么離開的。
回過神來時,就已經(jīng)和夏姐姐坐在車上了。
晦暗的夜色,我回頭,望著身后的一切。
似乎一個舊世界,被永遠(yuǎn)地拋下了。
太初某年某月某日,玄君自裁殉道。
同年,高皇帝大破逢蒙,大同黨接管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