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沉默。然后是一個人走，另一個人猶豫一陣跟上。

鄒桂冬踩著臺階下樓很急，腳步接連如同屋角細密滴水。莫方亦步亦趨。他跟著跟著，忽然想：“他在與時間賽跑。”這是奇妙的，機緣的，冥冥中窺見一個人在走他的一生。

下樓到了街道，莫方緊走幾步與鄒桂冬并排行走，幾次欲言又止，最終跟著鄒桂冬停走粥鋪前。

“肉包多大一個？”鄒桂冬問。

年輕貌美的女店家打開蒸籠一角，鄒桂冬說：

“十個肉包二杯豆漿。”

吃東西是要花錢的，但……手機不是丟了嗎？莫方不知道鄒桂冬為何有錢，只是跟：

“給我也整一個。”

說完莫方竟似有些得意，嘴角含笑，扭頭看向鄒桂冬。后者挑了挑眉，與其對視一眼。

這時莫方通過眼神確認，鄒桂冬該不會是想吃霸王餐吧！不妙……

小小的白色塑料袋，十個肉包要分兩袋裝，兩杯豆漿再分兩袋。等到四個袋子都裝好，年輕的女店家雙手各拎兩袋又合在一起伸過手遞于客人。鄒桂冬這時扭頭看向莫方施一眼色。莫方領意伸手鄭重的接過，手與手的碰觸，讓他感覺手中的東西竟沉甸甸的，像金色稻谷壓彎桔梗一樣。他不由得握緊了。

提拎著小四袋東西，莫方看著鄒桂冬的側臉，能知道他正盯著年輕貌美的女店家看。莫方不感興趣，他只想，眼前這個人會不會好端端的突然加速。

可結果他多想了。眼前這個留著稀疏的胡渣子的男人面帶微笑，伸出左手精準穿過塑料袋的提環，拇指與食指緊捏著提環一側從而不觸碰女子的手。這極為禮貌。女子手指從上抽回，鄒桂冬手指從下接過，這有半指的落差。于是東西接過會發出“次”的物墜聲，仿佛在說一個“提”字。同時間鄒桂冬的右手則遞上一張紅艷艷的紙幣，速度不急不緩，手自下而上抬起的弧度像鐘擺一樣有著循跡，隨后戛然而止停留在兩人正中間，半點不逾矩。

在這各取所需的交易中，莫方看到了三十歲男人獨特的溫柔。

而這樣的人會吃霸王餐嗎？

猜對都不是多疑。到此時此刻，兩個多疑的人互相猜疑沒有十遍也有八遍。呵，朋友。但若換一個角度思考，朋友之間的情則可一言難盡。試想如今出門在外，誰買單是意料之中的事嗎？總會有一個擔心另一個的腰包是鼓的還是扁的。

莫方喝了口豆漿贊嘆道：

“老鄒啊，沒想到這年頭你還帶紙幣啊。”

“對于我而言，紙幣是痛苦的數字，而不是虛擬的數字。”鄒桂冬說，“我喜歡這個國產貨，喜歡這種手感。上面那個慈祥的老人是我爺爺。”

“攀親戚，恥不恥？”莫方揶揄道。

鄒桂冬渾不在意，一口咬掉三分之一的肉包。他一邊咀嚼一邊笑著說：

“他當然是我的毛爺爺！我也知道別人也是真心實意的喜歡我的毛爺爺。可每當給出我毛爺爺的照片一張，我的心便會隱隱作痛一分。你能說我愛我的毛爺爺愛得不深沉，愛得不熱烈？”

“哎，”莫方說，“你并不是失去了它，而是將它變成了你喜歡的東西。”

就這樣兩人忽然打開了話題，天南海北的聊。上至天，下至地，南至南極，北至北極，東西完全沒了邊界。有時說天很高，空氣很稀薄，而太空則沒有了氧氣，又是黑暗又是冰冷。便問：哪種屬性的異能者什么等級能上去。上不去？那好。什么屬性的異能者能進入地心，看看地心到底有什么。地底世界有嗎？海底世界有嗎？泥人族美人魚有嗎？然后往東經，然后往西經，什么國家什么勢力。兩百多個國家，無數的勢力，無數的風俗，無數的人與景。直把世界描述得美倫美奐，令人心馳神往。

他們就這樣一邊聊一邊走，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目的地，忘記了行人忘記了車輛。

如果他們能一直忘記就好了，但遠方的路卻分成兩條。一條傍著河渠，遠方路的兩旁是田野，成片的油菜花結出青色的果實。一條往山丘之上，最終穿過高聳的山體，成為一條隧道。

“老鄒。”莫方喊。

“呃……”鄒桂冬沉吟道，“往這兒走。”他指著有田野的路。

“老鄒！”莫方又一喊。

“怎么了？”鄒桂冬看著莫方，不解。

“真的去意已決嗎？”莫方說，“我們走了才多遠，千分之一的路程都沒有吧。”

他的重點不是那千分之一的路，而是去意。如若已決，哪怕還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他也愿意和他一起走。“朋友一生一起走”，若不散，沒有走不完的路。

鄒桂冬也想遷就著莫方，可遠方似乎更適合他。他也想到了，朋友需要幫助，無論能幫助多少都是一份情。所謂患難見真情的時刻到了。可是他的理性又告訴他，留在他身邊幫助他的作用微乎其微，丟失卻極大。踏向遠方試煉能不斷成長，能拯救世界，能讓世界和平。

荊棘纏繞著石頭，那藤蔓縱橫交錯緊勒，而石頭簡單佇立卻堅固。正像是鄒桂冬的內心。

莫方見鄒桂冬沉默。

“老鄒，此去欲何？”他終于直當的開口了，用懷疑的口吻，小心翼翼的眼神。

說出來吧！是另有目的吧！那里戰爭，硝煙四起，可子彈卻是公正的，不看你是誰。

“老敘亞，拯世間。”鄒桂冬目光深邃，堅定無比的回答。

莫方拳頭不由的緊緊握住，再勸：

“若一去不回？”

那里極度危險，多少生命如同螻蟻，日日都有靈魂去往天堂。

鄒桂冬目光如同恒星璀璨，不變的是決心：

“便一去不回。”

終究還是沒能挽回一個倔強的人的心。莫方心中嘆息。

“難道他真的心系蒼生天下，是自己看走了眼，蒙蔽了心？”他又自問。

人確實時常在先入為主的觀念下認定事物太過偏執，看不清事物的本來面目。

此時莫方又猶豫了。現在的他總是猶猶豫豫。在愛情上甚至都不曾如此。這不僅因為與眼前的男人共患過難，還因為在此時只剩下了彼此。一個，要仗劍天涯，一個，卻被迫浪跡天涯。一個被誣陷的人，他的過去是暫時回不去的。

可鄒桂冬不猶豫，邁著大步行進，繼續西征。

他每一步落下足達半米，矯健的步伐令他要起飛。在莫方猶豫的片刻間，他的人影快速縮小著。

最終，莫方留下一聲嘆息，只得去追。

片刻后，他跟了上去，懸浮在鄒桂冬的右手邊。鄒桂冬看著他不著地的腳，表情陰沉。

這時莫方突然開口：

“我一定是主角，哪個穿越者不是主角？”

鄒桂冬一步一步忙著走路，不理。

“我太強了，曾與神明同時代。”

鄒桂冬看也不看他一眼，分明不動心。

“投資我，我崛起保你也好過。”

“國家決定重點培養你了？”鄒桂冬忽然開口，卻是懟他，“將你這個穿越者培養成社會主義接班人？”

“哈，活三十年了，少見的這么不謙虛的人。真是活久見。”鄒桂冬心說。

但接著他又在心中權衡起來。這便使他陷入了兩難的抉擇境地。

如果放棄老敘亞的戰火，可以想象，也就等于放棄了拯救世界的偉大愿望。當然，一個人的力量有時是有限的。但哪怕只能救下一個人，就有可能是救下了一個家庭。這是偉大的功績。

而與莫方一道，友情自然會堅固無比。等到這個人崛起，亮如星辰，那時，無數信徒祈禱上帝保佑著他們，而自己則擁有人間神使。可到那時……一個三十歲的人跟在一個十八歲的人后邊當跟班？

“去了老敘亞則是蛟龍入海。”他想。

“時不我待，眼前利益為先，未來利益為重。”他又想。

“是自己當王還是跟著主角當個配角。”他再想。

“又或者……該……干掉……誰？才能……當……主……角？”最后他想。

“好！”鄒桂冬忽而大喊。

莫方笑了。

這世間還有什么回轉的事比朋友回心轉意更重要？舊情復燃？不不不！浪子回頭？不不不！沉冤得雪？不不不！……不不不！

“老鄒！”莫方用力一拍鄒桂冬的肩膀，“太夠意思了。”

“應該的應該的。”鄒桂冬矜持道。

“怎么沉冤得雪？”莫方問出了心頭之重。

“呼。”鄒桂冬呼出一口氣，表情嚴肅，“龍之魂要抓你，在這個屬于異能者的時代，無疑是大海撈針！但誣陷你的人，他們除了誣陷你之外，有沒有可能隨時能致你于死地？”

這一刻，問題雖并沒有得到解決，但莫方卻感覺心中晴朗了起來。它是一個新的方向，就好比之前問的是北方在哪里，現在問的卻是北極星是哪一顆。同時，鄒桂冬的價值也體現了出來。

他可真是個聰明人。

興奮了片刻后，莫方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你不是說米國有極度教，哈魔，英雄聯盟嗎？但你我都可能都想到一點，龍壁國恐怕不止龍之魂一個異能者組織。而現在鬼怪在設計，想讓龍之魂抓捕我。”

“但是他們都不可能興師動眾，對嗎？”鄒桂冬自信一笑。

莫方很喜歡這種自信。他說得對，無論是明是暗，兩大組織都不可能興師動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