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坤被轉到一間單人的病房。他躺在床上，身上接著許多管子，像一只章魚，扣在嘴上的透明口罩黏上了一層白霧，褪去，又黏上，又褪去。

病房的窗子外面是一棵已經禿了的綠化樹，窗沿時不時會有一兩只麻雀駐足，身體取暖似的貼緊窗面。冬日的晝，總是那么短，顧正韓望著窗外灰藍色的天空，走過去將窗戶拉開了一點，幾只麻雀受驚地撲凌翅膀跳到樹枝上。風從小縫里涌進來，帶著冬天肅殺的味道。顧長坤的上眼瞼微微緊了一下，顧正韓把窗關了走到他旁邊坐下，看著口罩里的白霧出現又消失出神。應該是風的原因，顧長坤繼續陷入酣睡中。

看著顧長坤如今這副模樣，再想到身邊的親戚一個個著急著撇清關系，顧正韓一靠近便躲得遠遠的，生怕下一秒顧正韓就會向他們提借錢的事似的，顧正韓咬牙切齒，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如果世上真的有上帝……

顧正韓閉上眼在心里默默向上帝許愿著：如果可以，請讓我眼前的這個人好起來吧。我沒有宏偉的理想，此刻的我只希望眼前的這個人能回來，康復，讓我們原本幸福的一家回到正軌。如果您聽到了，請務必要優先實現我的愿望，請原諒我這自私的要求，因為我實在太累了，拜托了。

六、

顧正韓睜開眼睛，為自己的幼稚感到好笑，但同時又特別希望自己的愿望能真的被上帝聽到。

“凍死人了。”朋婷揉搓著雙手躲進病房里，看著正坐在床邊的顧正韓，關心道，“你還好吧？”

“你怎么穿得這么單薄啊？會著涼的吧，你看我。”朋婷沒完沒了地說著。“說起來你這打扮……cosplay？”

顧正韓抬頭看了一眼朋婷，她穿著一件厚厚的淺藍色羽絨服，頭上蓋著一頂棕色的毛絨帽，毛絨帽在臉上的兩邊垂下了兩顆白色的毛絨球，大拇指和食指間掛著一個半透明的乳白色袋子。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他旁邊。

“你剛剛是不是偷偷許愿了？”朋婷直視顧正韓，眼神像要把顧正韓這個人從里到外都看透了似的。

顧正韓露出了點緊張的神色，吞吞吐吐的。“哪有，我才不信上帝什么的，許愿是給小孩子的，不適合我。”

“真的嗎？”朋婷用一種上帝視角的眼神注視著他。

顧正韓心里暗暗想，這個人肯定會讀心術！

“好啦，不逗你玩了。”說著朋婷把手中的袋子提起來在顧正韓眼前晃了晃，“吶，生日就要有生日的樣子，這叫儀式感。”

袋子里裝著的是一個完整的草莓蛋糕。蛋糕的最上層有用巧克力奶油寫的生日快樂的英文字樣，中間還有一個糖制的小立體模型，那是朋婷把偷拍到的照片用特效動漫化的Q版顧正韓立體模型。

“嗯……”

顧正韓小聲地回應她，然而內心卻早就已經感動到激起了層層浪花了。

朋婷手忙腳亂地插著蠟燭，自言自語，話說醫院不能玩火哦，算了，先插滿十六根蠟燭再說吧；嗯？是十六根嗎？還是十五根？記得我之前的過生日是插多少根來著……這個應該是按自己年齡算的吧，那應該是二十根蠟燭吧；哦不不不，這是顧正韓的生日，不是我的生日，那應該是多少根來著？十五，對，十五。

朋婷將第十五根小蠟燭插在蛋糕上，然后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顧正韓看著她那認真的樣子忍俊不禁，他揶揄道：“朋婷姐姐，祝你生日快樂哦。”

“啊？”朋婷怔了一下，“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個不小心就……”

“就？”

“就……”

“嗯？”顧正韓皺起眉心，困惑地看著她。

“就以為是自己過生日了。”朋婷臉紅地低下頭去。

顧正韓輕笑，在蛋糕旁邊拿起一根小蠟燭插上去，道：“這樣才對。”

朋婷撓撓頭，尷尬地笑了笑：“沒差多少啦，都差不多，差不多，別太糾結這些細節，嘿嘿嘿。”

朋婷把窗簾拉上，室內瞬間被黑暗籠罩起來，緊接著，朋婷用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功能，另外手機還聲音微弱地播放著《生日快樂》。

“快許愿，快許愿。”

顧正韓好面子，假裝矜持地問了一下自己應該許什么愿望。

“許什么愿望？”“當然是我剛來的時候你心里許的愿望啊。”

“我……”

這個人百分百讀心術，顧正韓心里這樣想。

“你就別管我怎么知道的了，快許愿，生日歌都快播完了。”朋婷著急地催促。

“好，好。”

這個人，絕對會讀心術！

顧正韓睜開眼睛，對著沒有點燃的蠟燭一吹，朋婷順勢就關掉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然后鼓掌，朝顧正韓祝福道：“生日快樂！”

“你給我小聲點！”顧正韓敲了一下朋婷的腦袋，“我爸在睡覺！”

“不好意思啊。”朋婷頷首道歉。

“算了，就看在你陪我的份上，原諒你了。”顧正韓學著平時李展帆的傲嬌語氣說道。

蛋糕被切成了幾塊，朋婷吃得很猛，一下子就消滅了兩塊。

這……顧正韓看著他無語。

“你吃慢點，別噎到了，沒人和你搶。”說著顧正韓抽了一張紙巾擦去朋婷嘴角上的奶油。

這個動作似乎有點太親密了。朋婷楞了一下，而后笑了笑，說道：“謝謝。”

本來尷尬的氣氛一下子就被緩解了。

“我這一塊也給你吧。”顧正韓把手上的蛋糕放在桌子上。

“對了，你等一下。”吃完手里的蛋糕，朋婷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手從羽絨服的內口袋里拿出了一沓錢，“吶，這是你的錢，一共一萬二。”

顧正韓困惑地看著她，臉上在一瞬間閃過一絲不快。

“什么意思？”

“錢啊，你不要啊？”朋婷拿著厚厚的錢往顧正韓懷里塞，“吶，給。”

“我不要！”顧正韓聲音變得嚴厲，“你什么意思？”

朋婷一下子暈了腦袋，她拍了自己額頭一下，努力措辭，道：“噢，你別誤會，這個是國家政策報銷的，所以你欠我的不是一萬七，是五千。”

“真的？”

“真的。”朋婷二傻子似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