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日
“你究竟是當不當,不當就別擋我們做生意。”一個當鋪伙計沖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不耐煩的吼道。
年輕人不舍地撫摸著手指上所佩戴的戒指,上面的狼形圖案若隱若現。緊緊地抿著干皺的嘴唇,年輕人深深地出了一口氣,毅然決然地將手指上的戒指脫下,準備遞給覬覦已久的當鋪伙計。
“哥哥,不可,那是母親留給我們最后的念想了。”斜依在當鋪門口的女孩強撐著對這個年輕人說道。
而這兩人,自然也就是慕容羽和芷兒二人了。
“哥哥!”芷兒病態的蒼白臉色上因激動變得通紅,并伴有陣陣急促的咳嗽聲,慕容羽急忙趕過去,查看芷兒的情況。
芷兒一把扯住慕容羽的衣擺,眼中滿是懇求。慕容羽退卻了,他知道:如果將母后留給他的唯一的戒指抵當出去,芷兒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可是芷兒現在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面對這兩難的境況,慕容羽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抉擇。他多希望父王還可以陪在自己身邊,他多希望自己還可以藏在父王堅實的臂膀下,他不想長大,他不想過早地承擔這些紛爭世事。
他堅持不住了,他好怕哪天自己撐不住了,不想繼續走下去了。而現在唯一能堅持他走下去的是因為還有芷兒,每每看到芷兒,慕容羽總是忍不住落淚,他恨自己無能,讓芷兒受了那么多苦難。他就是死,也要將芷兒送出龍城。
從當鋪黯然離場,慕容羽背著芷兒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離開。
隨手丟過一小袋錢,當鋪伙計趾高氣揚的說著:“回頭客給這么多已經很不錯了。”
“可是。”對方為難地說道。
“你這東西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給你這么高價錢,已經是大開善心了,別得寸進尺,不愿意就請另尋他店吧。”說著伸手準備把剛扔到桌子上那少的可憐的一小袋錢拿回去。
對方沒有作聲,伸手將錢小心翼翼地揣進胸前的口袋中,轉身離開。
望著遠遠走開的客人,當鋪伙計一臉狂喜:“今天真是賺大了!”忙不迭得到后堂去向當鋪老板報喜。
慕容羽背著芷兒剛一踏進一家客棧,店小二揮舞著堂布,正要殷勤招呼貴客,可沒想到卻看到這么兩個衣衫襤褸的人,滿是嫌棄地招呼同伴要將慕容羽和芷兒趕出去。
“這里可不是討飯的地方,如果影響我們做生意,可別怪我們不客氣。”店小二將衣袖挽起半截,惡狠狠地說道。
慕容羽從身上掏出一個錢袋,在店小二面前晃了晃,“我們有錢。”
店小二瞬間換了臉色,一臉諂笑:“小人有眼不認泰山,該死該死。”假裝扇了自己幾個耳光。
在店小二的安排下,慕容羽和芷兒在二樓上找了個房間住下,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干凈衣服,終于有了一點往日的樣子。褪去破破爛爛的衣衫,洗去渾身的泥垢,慕容羽清秀的面龐又得以重現。與以往不同的是,原本溫文爾雅的臉上多了幾分堅毅與成熟。
整理完畢后,慕容羽在問詢了店小二后,請來當地的郎中,為芷兒查驗病癥,在經過一系列的望聞問切后,郎中起身招呼慕容羽來到屋外。
“敢問先生,小妹病情如何?”慕容羽關切道。
“情況大大地不妙呀!悲傷過度,憂郁盤結,傷神勞心,再加上奔波風寒;況時日拖延實在過長,病癥已經深入骨髓,怕是藥石也無力回天,難矣難矣。”
“先生,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慕容羽抱著最后一點希望。
“老夫醫術淺薄,實不敢妄自斷言,可能會有高人妙手回春,但依老夫從醫幾十載所看,還是及早準備后事吧。”老郎中鄭重地說道。
慕容羽強忍著淚水,準備付給老郎中出診之費。
老郎中趨步下樓,慨然道:“天下醫者,治病救人為宗旨,黃白之物算得什么,救不了人,一身醫術又有什么用!”
望著那落寞的身影,慕容羽沒有想到老郎中是這樣的豪氣、這樣的直率。
慕容羽沖到樓下,找到一個沒有人的角落,大哭了一場。這是他自從龍城失陷、雙親被戮、流離顛沛后第一次可以這樣完全放開的大哭一場,將心中積壓已久的苦悶、傷心、悲痛、委屈、自責、無力通通發泄出來。
將冷水一把把拍打在自己的臉上,狠狠地揉著自己的通紅的剛哭過的雙眼,慕容羽生怕芷兒瞧出一些端倪來,所以想要刻意地遮掩一下。
推開房間的門,芷兒睜著大眼睛看著慕容羽,原本煞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一些血色,又好像要變成之前那個天天頑皮搞怪的混世小魔王了。
“王兄,你眼睛怎么了?”芷兒好奇地問道。
“外面風大,剛剛送郎中的時候,被風迷了眼睛。”慕容羽脫口而出。
芷兒看看窗戶上糊著的窗子,并沒有半點吹動的痕跡。芷兒隨即翻了個身,臉朝著床的里面,背對著慕容羽,半晌說不出話來。
“母后說過,每年下初雪的日子,龍城的每個地方都會盛開扶桑花,據說那種花潔白似雪,芷兒往年在宮里從來未曾見到過,芷兒好像在有生之年,親眼看一看。”芷兒低聲自語。
“芷兒不用擔心,一定會見到的,王兄保證。”慕容羽說罷,輕掩住房門,退了出去。
蹲坐在客店門口的臺階上,慕容羽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他悲痛欲絕,自己身邊一個又一個親人相繼離開自己,可自己卻無能為力。面對隨時可能有危險的芷兒,他一定要滿足芷兒的愿望。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十數日已然過去,慕容羽身上的盤纏已經告罄,于是二人又踏上了旅程。
沒有錢雇傭車馬,而且芷兒身體更加虛弱了,完全沒有辦法自己行走,于是慕容羽就用樹枝、木頭,自己弄了一個簡易的木架,讓芷兒躺在上面,自己用一根系在木架上的麻繩來拉動,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前行。
從客店帶出的糧食也所剩不多了,慕容羽舍不得吃,都將吃的留給芷兒,自己每次都借口外出,尋些野菜、樹皮充充饑。每當芷兒問起時,他總回答道:“王兄今日運氣好,碰到一戶大善人,強留我吃飯,王兄吃的飽飽地才肯回來,可惜主人家不允許將食物帶走,不然也給芷兒帶一份。”慕容羽憨憨地傻笑著。
越往北走,天氣越來越寒冷,兩人身上單薄的衣衫根本不足以抵擋夜間凌晨的嚴寒。慕容羽將自己身上的衣衫都裹在芷兒的身上,自己只留幾件必要的衣服。可就是如此,芷兒的境況也一天一天變差。慕容羽知道,他們走了一個多月,都還沒有離開龍城,而雁門關離龍城千余里,就這樣走去,可能還沒走到就已經凍死餓死在途中了。可是除了雁門關,這么大的天下,哪里又有他們的容身之所?辰良竊取王位,為了斬草除根,必然要派兵追殺;還有那些企圖奪取自己身上藏寶秘密的人也虎視眈眈。
又行了幾日,來到一個村落附近。可能是村中有什么節日,張燈結彩,溢滿節日的歡樂氛圍,而芷兒和慕容羽卻躲在一件坍塌的土屋里縮成一團,抵御寒風。他們已經斷糧幾日了,芷兒的身子愈加糟糕了。如果芷兒再吃不上東西,慕容羽不敢去想后果。
慕容羽簡單收拾起身,安頓好芷兒,朝向村子走去,準備找些吃的。白日里村子人來人往,慕容羽怕有人告官,于是在村外的草垛里一直隱藏到夜晚才大著膽子潛進村子,漫無目的地找尋著一切可以吃的東西。但是由于正處于晚秋時節,糧食都已經入倉,村民也都早早吃過晚飯,哪里還有什么吃的東西。
在經過一個用木柵欄圍著的院落時,慕容羽注意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在院子捧著一個饅頭逗一條小狗玩。慕容羽也故顧不得這么多了,從木柵欄翻進院子,躡手躡腳靠近小男孩,突然一伸手,將小男孩手上的饅頭一把奪了過來,拔腿就跑。小男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那只狗也沖上去對著慕容羽一頓狂吠,聽到小孩的哭聲,正在屋里的小孩母親也提著搟面杖追了出來。
形勢危急,慕容羽在翻越柵欄時,衣服不小心被掛在上面,眼看著馬上要被人贓俱獲了,一使勁,將衣服扯了下來,消失在夜幕籠罩下的曠野。小男孩的母親還在破口大罵:“腌臜破落戶!”
狗吠聲引起全村的狗也都叫了起來,一時間,家家戶戶都起夜呵斥著自己家的狗和咒罵著這該死的外來者。
慕容羽一路上跌跌撞撞,趕回了小屋,從懷中掏出那一個珍貴的饅頭,因為時間拖了很久,饅頭早已變涼,硬邦邦的像石頭一樣。慕容羽將饅頭用手拂了拂,遞給芷兒:“芷兒,快吃吧。”慕容羽充滿期待地望著芷兒。
芷兒柔聲道:“王兄,芷兒不餓,王兄吃吧。”
慕容羽拍拍肚子,煞有介事地說道:“王兄被他們強拽進去,吃得都撐了,給芷兒帶回一個來,芷兒吃,王兄不餓。”
“快吃,芷兒不吃,王兄要生氣了。”慕容羽臉上稍有慍色。
芷兒捧起硬邦邦的饅頭,遞到嘴邊,咬了一口。慕容羽看到,欣慰說道:“這就對了嘛!”芷兒將頭轉了過去,避免被王兄看見自己的情緒。嘴里嚼著饅頭,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芷兒何曾不知道王兄所說的都是假話,是可以讓自己吃飯的托詞。看到饅頭上赫然可見的一小排牙印,芷兒知道,那是幾歲孩童留下來的,這個饅頭得來是多么的不易。
淚水朦朧了雙眼,不知什么時候,芷兒睡著了,耳邊突然聽到有人大喊:“下初雪了,快看,下初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