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劉文華的臥室在冬日的照射下顯得明亮且冷清，昨晚沒有拉窗簾，于是陽光慢慢移到了他的床頭，最終在鬧鈴不知第幾次想起后，他才猛的驚醒，剛睜開眼就被直射的陽光刺到了眼睛，他翻了個面，過了好一會才清醒過來。
前天晚上趕的論文實在讓他有點吃不消，他摸索出手機將那煩人的鈴聲給掐斷，費勁的從床上爬起來。現在已經離昨晚修訂的鬧鐘過去了一個小時，看來自己確實有夠累的，前天晚上的咖啡將疲憊都擠壓到了昨天晚上，他少見的讓鬧鐘響這么多回。
不過也不需要太擔心，今天早上他其實沒有課，他定了一個七點的鬧鐘只是為了提前到教學樓和楊晴討論論文的進展，稍微晚一點也沒關系吧？劉文華這么想，雖然對方可能在那里等了一段時間。
洗漱完他便踩著比天空還要明亮的雪地走向教學樓的方向，雖然很冷，積雪也時不時滲透到鞋里，但他并沒有因此覺得難受，反而覺得這是個挺不錯的早晨。
劉文華走進教學樓，踩著因積水而印著許多腳印的瓷磚地板，走向楊晴所在的辦公室。
門沒有關好，他象征性的敲了下門便進去了，里面卻空無一人，楊晴不在，其他的教授應該去上課了，但楊晴今天早上是沒有課的，那他去哪了？
劉文華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擅自將別人的標準調高了，畢竟楊晴也不是搓一下就會出現的神燈精靈，他或許也會稍微偷下懶，或者因為論文還沒改完，劉文華代入自己想了想，可能對方也是因為太過疲勞所以早上沒法起來，自己都這樣了，也不能要求自己的導師比自己來得早吧？
他跑回了教室，決定花點時間來自習，等到下午應該會來了吧？楊晴下午有課，那個時候還不來可能主任會把他拖回來的，不需要擔心。
二
“劉文華。”
沒有回應。
“劉—文—華—”葉婷卷起一本書朝著他耳朵叫喚道。
“啊？”劉文華回過神來，驚訝的望著她。
“你怎么回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剛才上課你根本沒有聽對吧，你的眼神就像死了一樣，死死盯著黑板，老師還夸你認真聽課，讓其他人都學學呢。”
“有這回事嗎？”
葉婷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伸出兩個指頭。
“這是多少？”
“我沒事。”劉文華平靜的回應。
他轉頭看向窗口的方向，陽光照進窗戶，太陽已經繞到了這一邊，證明已經是下午了。實際上他剛才已經見過楊晴了，見到的是曾經的楊晴。
“你還說沒事，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葉婷將臉湊近，遮擋在他的視線前面，他倒是不反感，這張臉讓他感覺到一絲的安心，平面鏡片下的眼神還是熟悉的感覺。
“我真的沒事。”
“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你看起來就像剛被甩的小男生似的，眼神空洞無力、精神潰散、感覺生活失去了方向。”她板著臉說。“不過如果是你的話，是不可能懂戀愛這種東西的吧，難道你被學習甩了？”
劉文華愣了一下，雖然她說的話感覺像在開玩笑，不過確實有幾分的合理。
“發生了什么嗎？”他反問道，停頓了好一會，或許他想要別人來幫回答這個問題，或許他只是在思考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不知道。”
這就是他的回答，他不知道，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內心說出來的。
劉文華回想起了一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好像剛剛發生，又好像過去了好久，他無法確定——
“那篇東西沒有任何意義。”楊晴這么說，他指的是那篇論文，劉文華很清楚。
“為什么？”劉文華問出這句話，這個問題包含了很多東西，可能是在問論文哪里有錯誤，或許是問楊晴為什么突然之間就放棄了，又或許他只是在問為什么對方現在才告訴自己，劉文華自己也不確定到底在問什么，但對方應該會理解。
他一臉驚訝和疑惑，與之相反，楊晴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的情感表露，只是一臉的疲憊感，這和劉文華曾經所知道的楊晴一樣，和他成為自己導師之前沒什么區別。
“這種只有理論卻沒有實際論證的東西是沒有意義的，不如說它是無法被證明的所以不具有價值。”楊晴面無表情的說。“這種東西，不過是幻想罷了，你幻想過，我也幻想過。”
“那只要我能證明出來就可以了嗎？”劉文華有點激動，不過還是盡量的克制著自己。
對方沒有對這個問題直接進行回應。
“不要繼續在這個問題糾結下去了，你是個很有天賦的學生，我可以保證。”
“是嗎？這就是你的看法嗎？所以你有看完那篇論文嗎？”
“之前的每一次我都有看完，這次也是。”
“即使這樣你也覺得那是沒有意義的嗎？”
“對，這是我的判斷。昨天的那疊紙我懶得帶過來了，你應該還有備份吧？雖然沒什么意義。”
“嗯。”
“好的，那我要去上課了，你也回教室吧。”
楊晴站起來，感覺光是站起來就耗盡了所有力氣，不知道他能不能走出這個辦公室，說不定走著走著就睡著了。他一直都這樣，曾經。
難道之前他的轉變都只是一個幻影嗎？突然燃燒起來的好奇心難道耗盡了嗎？劉文華沒法立刻接受，難道真的是自己讓楊晴如此失望嗎？
“不出意外的話，你一定會成為很優秀的人，你就當這是一次意外吧。”楊晴背對著他說道。
這是什么意思，是說這個論文的失敗就像人生的一次挫折嗎？或者是一個意外發現的錯誤道路嗎？
“喂！喂——”
葉婷在他面前叫著，將他從回憶中拉回來，劉文華意識到自己剛才走神了好一會。
“啊，抱歉，我剛才……”
“想到了開心的事情？”葉婷用調侃的語氣說。
“額……差不多。”
“開玩笑啦，看你心情不是很好，要不要我放學的時候陪你去哪里玩一下？有女孩子陪你去玩可是很難得的事情哦。”
“上次不是去過了嗎？”
“那是不是你人生唯一一次陪女生出去玩啊？這樣的事情難道你不想多試幾次嗎？”
確實是唯一一次。
“下次吧，我還有點事情。”劉文華還是拒絕了，他其實沒有其他的事情，不如說現在什么事都沒有了，如果論文的事情就此結束的話，他一時間還沒想出別的事情。但他還不想結束，只是暫時不知道這么做。
“嗯，好吧。”對方看起來有點失望，“你真是不懂唉，居然拒絕女生的邀請，雖然你已經有學習陪你了，但學習和人可是不一樣的，學習不會因為你拒絕了它而失落，但我會啊。”
“抱歉。”
“既然感到抱歉的話，下次你可要記得主動邀請我哦。”對方露出平時的笑容。“不過我不一定答應就是了。”
她說完便跑回了座位，上課鈴隨之響起。
又上完一節課，接下來的時間已經沒有課了，一整天就下午上了兩節，這時候很多人都會選擇留下來自習，其中也包括張可欣，坐在劉文華旁邊的女生。
雖然還是短發，但已經染回了黑色，劉文華背上背包準備回去，張可欣則是從背包里拿出了另外幾本書教科書。
劉文華經過時轉頭看了一眼，結果發現對方正好也在看自己。
“你看起來一副累得要死還硬撐著的樣子，天才都是這樣嗎？認為自己是不需要休息的。”
原來自己的疲倦有這么明顯嗎？
“雖然不是天才，但休息還是要的吧？”
“哦，是嗎？”
“嗯。”劉文華說完這句話便離開了。
“可能也不太需要。”他小聲和自己說。
三
劉文華回到寢室，關上門。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去，外邊和深夜沒什么兩樣，安靜又漆黑，學校里沒有太多明亮的人造光，今晚月亮似乎被遮住了，所以只有旁邊的路燈從下至上在宿舍的天花板印上微弱的白光。
他猶豫了一下，打開白熾燈的開關，整個房間充滿了光照，還是熟悉的樣子，整潔又擁擠，和自己每天晚上回來看到的沒什么兩樣。
劉文華打開鎖著的柜子，將里面的筆記本電腦取出來，接上電源線。
之前的論文都是在這臺電腦上編寫的，本來可以用郵件將里面的文件傳送給他的導師，但導師拒絕了，“網絡這種東西不安全”，那個人這么說，于是他雖然打開了電腦，但沒有啟動網絡，沒有為什么，只是潛意識想要這么做。
摸索出口袋里的U盤，插在電腦的一側，屏幕上還在加載系統，不過很快就出現了默認的桌面背景，右下角提示著有外部硬件接入。
如果要問現在在做什么的話，劉文華也沒法很好的回答，但他不想就這樣放棄，至少讓他仔細從頭檢查一遍那個“沒有意義”的理論，他想知道到底是哪部分讓楊晴突然放棄了所有的好奇心，是一開始就有問題還是新加的東西有問題？他想要知道。
“無法識別硬件！”電腦這么提示。
劉文華有點迷惑，之前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難道是U盤太老舊了？還是被凍壞了？他也不清楚硬件的東西。
他把U盤拔出來再插進去，這就是他所知道的解決方法。
電腦頑固又冷漠的一遍遍指出“無法識別硬件”，劉文華有點煩躁，但如果電腦也擁有智能的話，估計會更煩躁。
他重啟了一遍電腦，這次他直到電腦完全開啟才把U盤接入電腦，過了一會，電腦終于屈服，顯示出U盤的接入成功。劉文華松了一口氣，點進文件夾，找到了僅此一個的文件，雙擊圖標。
“文件損壞！”電腦提示道。
“文件損壞！”
“文件損壞！”
無論試了多少次都是一樣的結果，劉文華突然感到了潛意識涌出來的不安，他沒有仔細想過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又默默的感覺到了一個令人不安的答案。
至少之前的文件還在吧，他這么想。
他將鼠標移到另一個文件夾上，那是本地的文件夾，標題是“論文稿”，里面存有每次被遞交又被退回的稿子，每個版本都有，至少這些不會有問題吧。劉文華點進了上一個版本，剛剛加載完的一瞬間，他只看到了還未加載完的第一頁。
電腦猛地黑掉了屏幕，殘影還留在劉文華眼前。接著是一束電光從電源線的接口迸射出來，并不是很夸張，只是小范圍的電弧，但卻在因為電路故障而熄燈的寢室顯得很耀眼，短時間內照亮了一片區域。
劉文華的寢室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僅剩的感受便是由電腦方向散發出來的焦味，塑料或者金屬燒焦的味道。
不只是房間里的燈熄滅了，連窗外的路燈都全部消失了，房間里突然又出現的唯一光照便是筆記本電源線附近的一點火星，可能是因為高溫燒著的塑料外殼。
很快，宿舍大樓響起來此起彼伏的抱怨聲，雜亂的腳步聲從各層走廊傳過來，剛才已經完全消失的光照又被一個個的手機光亮代替了，畢竟是現代社會。門縫里透進一些黃色白色的人造光，使房間里顯得沒有那么黑暗。
劉文華愣在座位上，疲憊的放松身體，任憑自己靠在堅硬的木質椅背上。他盯著面前的電腦，不知道該做什么，能夠勉強從漆黑的屏幕上看見自己的臉，雖然看不清，但應該是充滿迷惑的表情吧。
他伸手合上了屏幕，看著漆黑的窗外，只能看到自己反射在上面的輪廓，外面應該什么都沒有，但他覺得在黑暗里面或黑暗后面確實存在著什么，他說不清楚，以他的知識和經驗無法得到答案。
“真黑啊。”他呢喃道。
四
“怎么樣？”一號問。
“他拿了之前的紙質論文稿出門，應該是準備拿到教室。”二號回答，他當然是指劉文華。
“啊？我們是不是該提前銷毀那些東西啊？”
“沒有這個必要。”
“為什么？唉你居然還和我賣起了關子，翅膀硬了哦。”一號假裝嚴肅的說。
“他在到教室之前把那些紙丟到了垃圾桶里。”二號沒有給予理會。
“難道他一開始就是拿出來丟的？那為什么要拿到這么遠去丟呢？”
“應該不是，他猶豫了好久才把那疊紙從背包里拿出來扔掉，有試著撕掉，但太厚了，撕了幾張就全部丟掉了。”
“全部嗎？”
“嗯，我檢查過了。”
“哇哦，雖然你作為后輩但也不需要這么賣力吧，這讓我這個做前輩的很慚愧唉。”
二號沉默了一會。
“我是用機器人回收的好吧。”
“哦，這樣嗎？”
“這是原件，你要自己看看嗎？”
“喂，不要丟過來，這可是從垃圾堆里撿上來的！”一號慌忙的說。
“開玩笑，這是掃描出來的，你檢查一下。”
“額，好吧，感覺我這個前輩已經沒什么地位了。”
“嗯。”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