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柳機從靈山溜之大吉,重新回到迷蹤后,并沒有大張旗鼓地直接去找師弟吳奎算賬,而是選擇了單獨面談。
吳奎看到自己的師兄居然恢復了身材,且修為氣度更加深厚,便知道他一定是成功登上了靈山,既治好了病,又修練有成。因此,吳奎非但沒有認錯懺悔,反倒埋怨師兄耍了自己,獨享成果。
柳機一時跟師弟拉扯不清,而且有些事情他也不愿實話實說。所以,他干脆就明言說自己確實有錯在先,但吳奎也趁他不在攪亂了道館,兩人算是扯平了。接著,他又說只要吳奎退下來,變回師弟的身份,他可以在道館里給吳奎光明正大地安排個副館長的名位??吹絽强犃诉@些之后依然無動于衷,柳機便祭出殺手锏,說如果吳奎順從他的意愿,那么他可以考慮下次帶吳奎一起登山。
吳奎心里雖然不服氣,但是又不敢跟師兄動手,畢竟現在柳機的內力又加厚許多,于是他只好忍氣吞聲地接受了柳機的交換條件。
很快,吳奎就順從地召集了道館大會,對迷蹤的管教和道子們聲稱,他之前是以為他師兄已經墜谷身亡,才不得已接掌了道館,但如今他師兄奇跡生還,那么他自當退位讓賢。接著,他便安排柳機當場亮相,并對柳機的外貌變化進行解釋,說這是因為師兄受過重傷,剛剛康復的緣故。后來,柳機也當眾宣布,說自己雖然重新接掌迷蹤,但是在他受傷失蹤這段日子,他師弟為了不使道館群龍無首,代他打理了道館;因此,為了對師弟表示感謝,他特此任命師弟為迷蹤副館長;而且他對于副館長之前在道館所做的改變,都不會再次調整。
如此一來,迷蹤道館馬上又順利平穩地回到了柳機的掌中,連最擔心他復位的李達都放下了心來,重新擁護他,畢竟李達在功法樓里的專屬樓層,并沒有因此失去。
相對于功法樓上的東西,柳機更看重的是道館的穩定和團結,況且現在他眼中只有那座靈山,朝思夜想著如何能再次登山。
而張峰對于柳機的生還和復位,既感到高興,又有些擔心,畢竟他之前曾經救助過道館的敵人。不過,看到柳機跟自己照舊來往,對待自己的態度甚至比以前還要親密,張峰也就慢慢地安心了??赡苁且驗樾奶?,他一直沒有跟柳機再提過張英杰,令他奇怪的是,柳機也從不問及。
這天傍晚,張峰獨自坐在庭院內的搖椅上,望著院里飄風的落葉,不禁思念起他的兒子張英杰來。雖說不是親生的,雖說兩人的父子關系只有大半年的光景,但往日兒子在庭院里,于木葉間飛舞,勤奮練功的身影常常不知不覺地浮現在他眼前,使他忍不住感懷傷神。情到深處,搖椅上的張峰揮著羽扇自言自語道:
“不知道英杰和他哥哥在山上,過得怎么樣了?”
“這孩子難道就徹底忘了我這個義父了嗎?”
“原以為他會參加京考挑戰賽,順道回來看看我,可明天就是最后截止日了,他怕是不會回來參加了,怕是有了親哥哥就不要我這個假父親了……”
他又失望地端起,身旁本來是用來盛茶水的杯子,將杯里的烈酒一飲而盡。自從他兒子離開后,他很快就把品茶的習慣變成了喝酒,只有酒才能幫他驅散對張英杰的不舍和懷念。
“父親……”
忽然,正不停地喝著酒的張峰,隱隱聽到了兒子對他的呼喚。他并沒有感到驚喜,而是苦笑著對手里裝滿酒的杯子嘆道:
“看來這酒還是不夠烈,不然我怎么會非但沒有擺脫苦惱,反倒還出現了幻聽呢?不行,我還得再多喝一點……”
說完他又將手里酒一干到底,然后直接拿起酒壺,閉著眼將壺里的酒往他嘴里咕嚕咕嚕地灌下。奇怪的是,當他以為這下應該不會再想兒子時,他的耳邊卻傳來了張英杰對他更清晰的叫喚聲。
“父親!……”
張峰一氣之下,把手中的大半壺酒惱火地砸碎在地上,還望著碎片罵道:
“這他媽的是什么酒?!”
這時,他竟從灑漏在地的酒水面上看到了一個人影,而且越看越像兒子,張峰惶恐地抬起頭來,居然真的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兒子張英杰,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父親,你還好嗎?我想你了……”
張英杰深情地對他說道。
張峰喜極而泣,上前一把將他兒子摟在懷里,失態地道:
“英杰,我的好兒子,父親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父親以為你把我給忘了……”
張英杰想不到才半個月不見,父親竟然會這么痛苦,以致于失態至此,這是他以前從沒見過的。他不禁有些后悔當初離開的時候,太不顧父親的感受了,于是他便直接把自己此行帶來的最好消息跟張峰坦白了:
“父親,我央求哥哥也允許你上靈山修練,他已經答應了!我們父子以后又可以在一起生活了,你說這是不是太好了?!”
聽到兒子忽然這么說,張峰高興壞了,便把張英杰摟得更緊,不停地激動道: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與此同時,和張峰庭院里父子團聚的喜幕相反,迷蹤館長的專屬大院里是一幅殘忍而駭人的景象。
劉英雄找到柳機的藏身處后,便讓弟弟先到張峰那躲起來??吹降艿苓h遠地離開,他這才大開殺戒。
很快,迷蹤最大的院落里,就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尸體,地上墻上和樹上都沾滿腥味濃濃的鮮血,斷手斷腳還有更嚇人的半邊頭顱,隨處可見。
現在,劉英雄已將柳機逼進了迷蹤最大的客廳里,他殺氣騰騰,渾身是血,但沒有一滴是他自己的,都是敵人的血。
柳機則退到他師父的大畫像前,畫像里趙天命的臉也被幾滴飄來的鮮血染紅了,其神情變得喜悅起來,似乎在為殺死自己的叛徒終于窮途末路而感到高興。柳機正大口地吐著鮮血,連站都站不穩,只好一手扶著畫像前的雕花木桌勉強立直,一手捂著被重傷的心肺發功,試圖讓自己停止吐血。而在他身旁,吳奎和李達都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只恨我自己貪念太深,給你留下一口活氣……”
“我要是不自作聰明,早早將你徹底殺了,如今也不至于落得個殺蛇不死反遭弒的可笑結局……”
過了一會,柳機慘白怨恨的臉色逐漸緩和下來,又從容地繼續道:
“事已至此,柳某別無所求,只希望閣下給我留下一條全尸,并允許我進入后堂將自己多年來珍藏的寶物獻給您,作為回報。”
“憑閣下您這勢不可擋的功力,應該用不著擔心我這垂死之人,在小小的后堂里,會忽然從您手上跑了吧?”
見劉英雄依然殺意灼灼的看著自己,不為所動,柳機只好接著道:
“這樣吧,為了讓閣下能夠安心,我就先將身上的寶物獻給您……”
說完,柳機從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天蠶絲網,真的把它丟給劉英雄。
拿到了自己唯一忌憚的寶物,劉英雄果然神情松懈。畢竟他剛剛一直釋放偽升之術就是想唬得柳機不敢用天蠶絲網與他交手,因為柳機心里以為劉英雄的修為已經升到了納靈小成的境界,放出天蠶絲網非但無法再擒住他,很可能還會被他用小成期的藍火給燒毀掉,所以其雖然手握殺手锏卻不自知,以致于不出百招就被打成重傷。
看著手里的天蠶絲網,劉英雄實在想不出柳機還有什么別的法子再跟自己斗,雖然他明知柳機絕對不會像其嘴里所說的那樣,但他又很想看看柳機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于是劉英雄也換了幅面孔,又找了把完好的椅子坐下來,像是過來做客一樣,神情輕松地對柳機道:
“既然老先生愿意割愛,那我不妨再等等……”
雖然他人在外廳等,但是他耳朵卻一直監聽著柳機在后堂的動靜,打算一旦察覺到異響,就立馬進去將其千刀萬斬。
過了好一會后,見柳機又步履蹣跚地從后堂挪出來,手里只抱著個精致的小盒子。劉英雄反倒有些吃驚,心想:莫非這老頭沒有騙自己?
“不好意思,讓閣下……久等了!”
“您也看到,我這雙老腿……已經……快使不動了……”
柳機依然站在他師父的畫像前,盡管沒有扶著木桌了,但是卻氣喘吁吁地說著。
說完,他又將懷里的精致盒子丟給了劉英雄。
早就用內力探視過盒子的劉英雄,知道盒子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暗器,他也就放心地接到了手中。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故意將盒子對準柳機再完全打開。
見柳機神情慘淡,且閉起眼睛,雙手自然下垂,像是真的束手待斃,而盒子則久久沒有異動,劉英雄這才將盒子轉過來。然而令他大感驚訝的一幕出現了:
盒子里空空如也!
劉英雄端著盒子摸索了老半天,還是找不出寶物藏在什么地方,左思右想一番后,終于知道自己被耍。他頓時又殺氣四射,直接震碎了坐椅,站起來對柳機喝道:
“你居然還敢騙我!”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之前死氣沉沉的柳機,像是忽然換了個人一樣,已經變得精神奕奕。更讓他大驚失色地是,柳機外露的修為氣度顯示其居然也升到了納靈境!
正當他陷入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中時,柳機猛然睜開雙眼,內勁十足地微笑道:
“看來老朽又讓閣下失算了吧?”
“盡管您的修為仍然在老朽之上,但是要想再取老朽的項上人頭,可就有些難咯。況且閣下之前已經內力大耗,倘若繼續跟老朽為難的話,搞不好咱們會是一個同歸于盡的雙輸結局,老朽沒有說錯吧?”
見劉英雄雖默不作聲,但面色已有緩象,柳機又悠悠道:
“其實吧,老朽并沒有完全騙您,那盒子里本來確實裝著些珍貴的助練丹藥,老朽原是想獻給閣下的。后來又一想,閣下已經坐擁無與倫比的靈山,老朽手上的丹藥對您恐怕是不值一提。因此,老朽為了不在閣下面前獻丑,一時嘴饞,便自己偷吃了。”
“又多虧閣下之前借貴靈山一用,老朽得以積累些靈氣,這才使老朽的修為在那些靈丹的助力下,總算突破了瓶頸,進階納靈。老朽對閣下的恩情,真是感謝的很!”
聽到柳機這么說,劉英雄的肚里悔得腸子都青了,暗嘆自己竟然犯下了柳機之前的錯誤,沒有及時下殺手,給對方留下了翻身的機會。雖然他不致于會被反殺,但是正如柳機所說,他現在再想殺掉柳機,要冒的風險恐怕就大多了。
劉英雄衡量一會得失之后,覺得還是不宜強取,于是他便回敬道:
“老先生大器晚成,真是可喜得很!”
“既然老先生看透輸贏,那我也就犯不著去做那魚死網破之事。”
“何況我不小心將老先生的道館打壞,已經大消心頭之恨。所以,嚴格算計起來,咱們應該是扯平了。”
柳機聽見他這么說,不禁大喜地附和道:
“正是,正是……咱們終于扯平了!”
忽然,劉英雄話鋒一轉,又沉著臉繼續道:
“不過,老先生以后還是規矩一點好,不要覺得修為突破了,就又打歪主意。你要清楚:我劉英雄對待朋友是肝腦涂地,對待敵人是心狠手辣!”
“所以,我希望老先生就算不想當劉某的朋友,也別選擇作敵人,否則下次再遇,老先生恐怕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對于劉英雄的警告,柳機心里自然是明白的,他趕緊回答道:
“老朽自當選擇作閣下之友,絕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劉英雄知道柳機已經完全地被自己震懾到了,于是便放心地離開了。
而柳機一直等到劉英雄徹底地消失在自己的探視圈內,這才將強忍在心中的一大口暗血“哇”地一聲,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