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情況啊……

剛剛差點被姬絲秀忒殺掉的羽川翼，現(xiàn)在正張開雙臂保護著她？

不管從哪方面來想都不對吧。現(xiàn)在能退治姬絲秀忒的只有我，讓我下定決心殺死姬絲秀忒的不正是羽川自己嗎？既然這樣，她為什么會突然沖出來，冒著被殺掉的風(fēng)險保護姬絲秀忒？

我剛剛恢復(fù)的大腦似乎沒能充分理解現(xiàn)在的情況，赤條條站在羽川面前，陷入了混亂的狀態(tài)。

這時仰面躺在地上的姬絲秀忒用虛弱的聲音開口說話，但依然掩飾不住她高亢的精神狀態(tài)：“不是下定決心要殺死吾了嗎？吾的血，還剩下一半。再這樣下去我立刻就會復(fù)活哦。”

沒錯，充分感受過吸血鬼的不死之身后，我對姬絲秀忒的話完全沒有懷疑，再這樣讓她有所喘息的話，一切的努力就白費了。

“我說，羽川……”

“不行！阿良良木君，你再好好想一想！姬絲秀忒為什么要跟你決斗？”

羽川強硬地打斷了我的話，并且還向我提問。真是的，本來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讓我來告訴她情況有多緊迫才對。

“你問為什么……那當然是因為……”

話說到一半，我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仔細想想，和姬絲秀忒戰(zhàn)斗并殺死對方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而已。不能讓我犯下的錯誤造成更大的錯誤，因此我才會想要殺死姬絲秀忒。那么，我的主人，姬絲秀忒為什么一定要應(yīng)戰(zhàn)呢？

作為以血緣和我相聯(lián)系的主人，明明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讓我唯命是從，不論是讓我和她作為吸血鬼一起生活下去還是讓我立刻原地自盡都是能夠簡單辦到的才對。

那么為什么？

“忍下心小姐，她說不定并不是想要殺死你。雖然我的想法沒有根據(jù)，但我還是覺得很不對勁，剛剛?cè)滔滦男〗銓ξ野l(fā)起的攻擊，和艾比所特不一樣，那樣的攻擊有點不一樣。”

“沒有殺意。忍下心剛剛的攻擊，并沒有對準羽川翼。”

散華覺從后面插入了我們的對話，雖然很惱火他沒有阻止羽川的行動，但我心中的疑慮此刻讓我沒辦法注意別的事情。

“喂……姬絲秀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愚鈍的我，放棄了毫無用途的思考，選擇了直接詢問躺在地上用責(zé)備的眼神看著羽川的金發(fā)吸血鬼。

“汝不做這種多余的事情就好了，就算說出了又能怎樣呢？現(xiàn)在就算知道了吾的真正用意，汝以為吾的奴仆還會繼續(xù)吸吾的血嗎？”

“我只是覺得，什么都不知道的阿良良木君，太可憐了。”

誒？為什么會這樣說？怎么有一種大家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的感覺。

“喂，姬絲秀忒，你該不會是……”

“吾并不是第一次來日本。”

嗯？為什么突然說起這個，四百年前姬絲秀忒來到了日本，還創(chuàng)造了她的第一名眷屬，這件事我當然還記得。

“吾可不是來觀光的，這里又沒有富士山。吾啊，是在尋找葬身之地。”

……

“吾說過的吧，幾乎大部分吸血鬼都是自殺的，因為無聊。吾已經(jīng)活了五百年了，本來是想死在這里的，當時被那三人打敗也有這一層原因吧。但是，事到臨頭，吾害怕了，怕得不得了。一想到活了將近六百年的吾就要這樣消失了，一想到這一點，就害怕地渾身發(fā)抖。”

姬絲秀忒的聲音說到這里的時候顫抖得不成樣子，就和當時她哭著喊著向我求救時一樣不成體統(tǒng)。然后，她的聲音放緩了。

“接著汝出現(xiàn)了。向吸血鬼施以援手的蠢蛋，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吾的面前。吾以為汝是注定會與吾生存下去的真正的眷屬，但是，看來吾又失敗了。”

就和第一任眷屬一般，我也拒絕了她。

“果然吾并不擅長創(chuàng)造眷屬啊，既然如此，吾必定不會再犯和四百年前一樣的錯誤，不能與汝同生，那至少，讓吾為汝而死吧。”

聽了姬絲秀忒的話，我原本就不清晰的大腦更加混亂了。我現(xiàn)在，該怎么做？

姬絲秀忒帶著埋怨的眼神看向了羽川：“就算汝讓廝役明白了這種事情又能怎樣？吾之廝役吾再清楚不過了。自從恢復(fù)完全體之后，吾一直很煩惱該如何讓廝役殺死自己，正巧，奇洛金卡達出現(xiàn)了。本來在廝役面前吃掉他，已經(jīng)成功被廝役所討厭，所憎恨，結(jié)果被麻花辮小姑娘做了多余的事。現(xiàn)在，該如何收場呢？”

說完，姬絲秀忒就像自暴自棄一樣閉著眼睛躺在了操場上，把難題丟給了我。

啊……唔……為什么事情是這樣啊？我居然抱著那樣愚蠢的決心想要殺死姬絲秀忒嗎？奇洛金卡達的死，居然只是為了讓我下定決心殺死姬絲秀忒嗎？也就是說，他并不是死于吸血鬼必需的進食行為，而完完全全是因為我而死的嗎？姬絲秀忒居然一直是抱著這樣的念頭在和我戰(zhàn)斗嗎？

所有的念頭，所有的疑問，都指向了一句話——我該怎么做？

我看向羽川，她一反常態(tài)地低著頭，臉上毫不掩飾地顯露出懊喪不已的表情。我又急切地看向散華覺，他一臉凝重地看著我：“這是忍下心的選擇，而沖過來告訴你這件事是羽川翼的選擇，對于這些，我都選擇尊重。現(xiàn)在，阿良良木，我同樣會尊重你的選擇。”

這我當然知道，但是，我就是不知道該怎么做。殺掉姬絲秀忒嗎？雖然很反感自己的優(yōu)柔寡斷和偽善，但我在知道這一切之后確實如同姬絲秀忒說的一樣，沒有辦法繼續(xù)吸干她剩下的一半鮮血。那么，放過她嗎？那樣的話，因為我犯下的錯誤，又有不知道多少人會死去了，這樣的事情，我決定不能讓它發(fā)生。

“忍野！！”

我用響徹整個直江津高中操場聲音大聲喊了出來，喊出了那個本來早已離開這座小城的人的名字。

“忍野咩咩！！我知道你在這里！你這個王八蛋！別躲在一邊偷看了！快點滾出來！我有工作要委托你！”

深吸了一口氣之后，我感覺自己的心情稍稍平復(fù)了一些。

“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我不會再要求你說明了，也用不著你那些隱晦的提示了。我明白，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吸血鬼事件的受害者。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所以忍野啊，棒棒我！”

“不用喊這么大聲我也能聽見的。”

忍野就坐在離操場很近的第一排觀眾席上冷不丁地開口說道。

“真是精神啊阿良良木老弟，是不是發(fā)生什么好事了啊？”

邋遢的夏威夷衫大叔叼著煙，一手插兜一手撓頭地瞇著眼睛踩著木屐慢悠悠走過來，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在我看來卻是唯一的救星。

“一天沒見而已，阿良良木老弟怎么變得愛哭鼻子了？哈哈哈~”

我無視了他的嘲弄，現(xiàn)在這種話對我來說完全是不痛不癢，我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只有一件事。

“忍野，有沒有讓所有人都幸福的方法？既不用殺死姬絲秀忒，又不會有人再死去的方法？”

忍野把沒點燃的煙取下來，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

“那樣的方法怎么可能會有啊，又不是童話故事。不過，雖然我沒有讓所有人都幸福的方法，但是我有讓所有人都不幸的方法。要聽聽看嗎？”

“讓所有人都不幸的方法……”

“沒錯，我會讓阿良良木老弟你和忍下心小姐建立一種新的聯(lián)系，不同于主仆之間的聯(lián)系。那樣的阿良良木老弟你會維持在幾乎喪失全部吸血鬼性的狀態(tài)，但離人類無限遠，而忍下心小姐會喪失全部作為姬絲秀忒·雅賽勞拉莉昂·忍下心的存在，變成吸血鬼的殘渣，連名字也不會剩下。接下來的一生，她只能夠以吸你的血為生，不然就會死。這樣一來，阿良良木老弟無法變回人類，忍下心也無法死去。怎么樣？”

這還真是，讓人不幸的方法。把不幸分散開來，讓兩人一起承受。

“汝在開什么玩笑！”比起沉默的我，姬絲秀忒的反應(yīng)要激烈地多。

“年齡連吾的零頭都不到的小子懂得什么！廝役，不要聽他信口胡說，殺了吾，現(xiàn)在就殺了吾！吾不想再活下去了！讓吾為汝去死吧——吾要為了廝役而死！殺了吾！烏鴉小鬼！是汝的話一定能明白的吧！變成那樣還不如死掉的好，快讓他殺了吾吧！”

姬絲秀忒現(xiàn)在求死的表現(xiàn)比之前向我求救的時候更加急迫和歇斯底里，讓我拿不定主意。

“啊——我知道的，被奪去作為姬絲秀忒·雅賽勞拉莉昂·忍下心六百年的存在這種事情，對長久的怪異來說有多痛苦，在場的確實只有我能理解沒錯。但是，出于某種對你自私的期望，也出于對這座小鎮(zhèn)的考慮，我沒辦法勸他殺掉你。”

姬絲秀忒絕望了，我能夠看出來，她美麗的金色眼睛就在這一瞬間陡然失去了光澤，如同死掉了一樣。

“喲~班長妹，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呢~大叔我是忍野咩咩，請多多指教。”

“啊，我叫羽川翼，承蒙照顧。”

忍野轉(zhuǎn)過頭去一副輕松的樣子和羽川打招呼，把選擇丟給我自己，讓我明確地意識到現(xiàn)在要承受這一切的只有我。

在接下來的過程中，姬絲秀忒完全像是一具尸體一般，沒有任何抵抗和反應(yīng)。我如同她

向我求救時那樣，在心里不斷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直到她變成了一堆吸血鬼的殘渣——一個八歲大的金發(fā)小女孩，無影、無形、無源、無本，連名字都被奪走，什么都不是的東西。

這就是我阿良良木歷和姬絲秀忒·雅賽勞拉莉昂·忍下心刻滿了傷痕的故事，充滿了鮮血和痛苦的故事，永遠不會和別人說起的故事。一個鮮紅濕潤、暗紅干涸的血的故事。絕對無法愈合的，受傷的故事。

互相傷害的我們，彼此舔舐傷口。受傷的我們，彼此尋求慰藉。

這份親手造成的不幸，我決心永遠背負下去。

序章·阿良良木歷&忍下心·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