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六日，下雨了。

說起來，自春假以來，天氣就沒怎么好過。

忍野提著手提袋坐在教室外面，我看著窗外的雨。

“別臭著一張臉嘛，阿良良木老弟，你這表情，像是在給誰守夜一樣。”

我沒有回頭，保持著看雨的姿勢問忍野：“雖然現在問可能有些遲了，但我心里還是有些疑問，還是覺得非問不可。”

“奇洛金卡達先不說，算上德拉曼茨路基和艾比所特，我都輕松獲勝了。或者說，找到方法之后贏得輕而易舉，這到底是因為他們太弱了，還是……我太強了？”

忍野叼著煙，瞇著眼睛說：“兩者都有，對于阿良良木你來說他們弱得過分了，而對于他們來說，阿良良木你強得太過頭了，這正因為你不是別人，而是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忍下心的眷屬啊。”

這個解釋并沒有讓我滿意，反倒是加深了我的疑惑：“所以說我才不明白啊，如果是這樣的話，即使是那三個人一起，也沒辦法贏過姬絲秀忒吧？那為什么……”

“理論上確實是這樣，但如果當時的忍下心并不是完全狀態的話，情況就不同了吧。”

這是什么意思……

然后，忍野以相當隨意的動作，以就像是要從口袋里拿出煙盒一般的動作，從那件色彩迷幻的夏威夷衫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個鮮紅的東西。

那是一個心臟，鮮紅的，依然在跳動的心臟。

我被嚇得差點從窗臺上掉下去。

“這是忍下心的心臟。”他這樣告訴我，然后像丟汽水一樣直接丟了過來。我哆嗦著手讓那依然滾燙的心臟在我手中彈跳了好幾下才拿穩。那心臟在我的手心里力道強勁地跳動著，每動一次，我的心臟也被刺激得一起搏動。

“是這樣啊……奇洛金卡達看起來就挺狡猾的，沒想到居然偷走了姬絲秀忒的心臟。”

“不，心臟并不是和雙臂一起的。”

“嗯？那是……”

“偷走心臟的人不是奇洛金卡達，是我啊。”

嗯？這……是怎么回事？

“在忍下心和三個吸血鬼獵人遭遇之前，我就悄悄偷走了她的心臟，畢竟這是為了維持平衡啊。”不過沒想到會把你這個普通人卷進來就是了。

“你居然能辦到這種事嗎？”

“辦得到。”

……

“你的第四場戰斗本來是要跟我打的。”

“我要跟你戰斗嗎？”說實話，對上自春假的地獄以來一直在協助我的忍野，我心里很復雜。

“都說是本來啦，現在我不想跟你打了。你看，心臟我不是已經還給你了嗎？你可以變回你心心念念的人類了，恭喜哦~現在已經可以笑了哦，所以別再臭著個臉啦。對了，事情結束之后你得好好感謝散華老弟呢，這幾天可是沒少麻煩他哦。還有，變回人類之后別再做這種出乎意料的事情了，遭遇過怪異的人，會更容易被怪異所吸引。”

“為什么突然說得好像是要離開一樣。”

“就是要離開了，這邊的工作已經結束了，雖然是以失敗的結局。但結束就是結束，該離開的時候就得離開，這就是成熟的大人哦。”

明明沒一點大人的樣子。

“班長妹那次真的很抱歉，老實說普通人主動對這種事情涉入這么深真的很少見，不過她應該也得到這次的教訓了。嘛，說這種話聽起來就像是那個欺詐師一樣。”

欺詐師？完全沒明白他的意思。

“因為我的失誤造成了嚴重的后果，所以這次協助的費用就一筆勾銷了。”

“誒？羽川的事情就算了，連我的也？”

“沒錯，這次是免費的協助。”

因為你的事情也是我的失誤導致的。

“最后純粹出于興趣問一句，阿良良木老弟，最近，有沒有覺得餓啊。”

忍野走到門口時停下這樣問我。

“啊？餓的話，不知道怎么的，從變成吸血鬼以來一直都沒什么胃口。”

“這樣啊，不過也該差不多餓了，畢竟已經兩周了嘛。”

然后他就這樣走了，冒著雨，明明送他到門口了，他連再見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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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散華同學昨天趕走奇洛金卡達之后就回去了，所以他看不到我眼前的場景，真為他感到可惜。

“呀呼！復原了！復原了！”

在教室里，明明已經成長為完全體的姬絲秀忒卻露出了連她在十歲外形時都沒有展露過的興奮神態。

她在破舊的教室里跳來跳去，粗獷的做派和血一般艷麗的禮服完全是兩個風格。這還不夠，她甚至興致勃勃地把教室里所有的桌子拼在一起好在上面打滾。

“那個，姬絲秀忒，剛剛忍野已經走了。”

她好像笑得有些累了，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胸口起伏著，就這樣躺在桌子上看著我：“啊，那又怎樣？”

“你不生氣嗎？他可是偷走了你的心臟啊。”

“那種事情無所謂啦，我已經原諒他了，對他網開一面，什么都沒有恢復成完全體重要啊~”

大度我倒是沒怎么感覺到，大神經倒是有。

“啊，姬絲秀忒，雖然不想在現在打擾你的興致，但能不能快點把我變回人類啊？”

她的笑容現在才好不容易收斂了，似乎是談話回到了正題，她也好不容易露出了一本正經的模樣。

“啊，說的也是。”

她站直了身體，走到我的面前，金色的漂亮眼睛就這樣毫不偏移地直視著我。相比之下我就顯得相當拘束無措，眼神晃來晃去，然后總是被她強調胸部的華麗低胸禮服所吸引，又被我那脆弱的自制力勉強拉了回來。

因為這是事實上第一次見到姬絲秀忒的完全體形態，所以我到現在才發現，姬絲秀忒長得非常高，在日本這個國家比絕大多數男性都高，再加上她現在穿著高跟鞋，而我又是身高矮小的男生，所以，她站在我面前時有一種難言的壓迫感。

也許不僅如此，壓迫感的源頭，大概是分明的主仆關系吧。在姬絲秀忒恢復成完全體之后，這樣的感覺相當強烈。

“傻站著干嘛？吾又不會吃了汝。”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在把汝變回人類之前，和吾聊聊吧。”

“嗯？這是把我變化人類之前的必要階段嗎？”

“對吾來說是的。”

我們來到了廢棄補習班的屋頂，明明下過了雨，但久違的能夠看到日本的星空。

“雖然吾說來聊聊，但并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呢。”

“作為活了六百年的吸血鬼，你的談資應該相當多吧。”

“吾沒有六百歲，才五百歲而已。”

“那你是多少歲啊？”

“五百九十八歲。”

那不是一樣嗎！

她抬頭看著星星，像是回憶了一下，然后出乎意料地說：“沒有，什么能說的都沒有。在成為吸血鬼的這五百多年來，吾一直在和那樣的三人組廝殺至今，真是無聊的生命。”

是這樣啊……

“但是吾遇見了汝這樣的怪人。遇見吸血鬼還主動把脖子伸過來的人，這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吧。”

說著她就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回想起我做的事情，自己也覺得荒唐到可笑，就這樣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而且啊，還一上來就叫人家姬絲秀忒。”

哈哈哈。

“說起來汝是吾的第二個眷屬呢，第一個眷屬，巧合的也是日本人呢。”

“誒？這樣的話，你當時陷入困境的時候找他不就好了嗎？”

“做不到的，因為他已經死了。”

“死了的話……是被退治了嗎？”

“不，他是吾能夠放心把背后交給他的戰士，再不濟也不至于會被人殺死。他是自殺的。”

自殺？

“無聊是會殺死人的，吸血鬼大概活個兩百年就會想死了，他和一般的吸血鬼所不一樣的地方只是在于，他在變成吸血鬼短短幾年后就自殺了。幾年而已，明明應該什么都改變不了的才對。他卻像是特意給吾看一樣，走到陽光之下自殺了。”

這樣啊，所以我就是姬絲秀忒現在唯一的眷屬了……

明明在說這樣沉重的話題，姬絲秀忒卻突然把手插進了自己的肚子，把我嚇了一跳，然后從肚子里拔出了一把長得過分的大太刀。

“妖刀·心渡，就是他的遺物。”

使用太刀作戰的吸血鬼什么的，也太不搭調了。既然現在還留著第一眷屬的遺物，說明姬絲秀忒還是很在意他的吧。

“第一眷屬有沒有說過要變回人類呢？”

“當時的吾不管是想還是不想都沒辦法把他變回人類啦。所以，吾想在這一次，不再犯和當時一樣的錯誤。”

說完這句話，就好像宣布談話結束一般，以切腹一樣的姿勢，把大太刀插回了自己的肚子里。雖然對吸血鬼來說這可能是正常的行為，但我還是難以接受。

“差不多該把汝變回人類了，那么，準備好了嗎，奴仆？”

聽她說了這么多話，我倒是覺得不能就這樣變回人類了。

“等一下姬絲秀忒，過了這么久我也終于覺得肚子有點餓了，等我下去買點東西吧。”

“哦？汝要帶干糧過來嗎？”

哈~干糧什么的，真是不常見的說法。

“要幫你帶點什么嗎？”

“隨意了，吾也正好在二樓做點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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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川送來的衣服里還放著一點零錢，真是性格認真又仔細的優等生，新學期見面一定要好好感謝她。

把我變回人類之后，姬絲秀忒會離開這里吧，就像完成工作之后的忍野一樣。這兩周里，姬絲秀忒留下的幾乎都是不好的回憶，但對我來說，本來被我稱為地獄的春假，現在看來似乎也還算不錯。

留下了不錯的回憶。關于姬絲秀忒，關于熱心的路過的大叔忍野咩咩，關于主動相助的散華覺，以及關于新交的朋友羽川翼。

這是最后一天作為吸血鬼的晚上，吃完買來的零食之后給她開個送別會，盡量在離開之前留下好印象吧。

我本來是這樣想的。

二樓，推開門之后我就愣住了。姬絲秀忒在昏暗的廢棄教室里，跪在地上啃食著什么東西。應該是在吃什么動物吧？吸血鬼比較喜歡生肉嗎？

不過，為什么，作為食物的尸體上穿著衣服啊？

我手上的購物袋掉在了地上，姬絲秀忒聽見聲音轉過頭來。

“啊，你回來了啊，奴仆。”

正因為她轉過身，站了起來，我才完全看清楚了我不想看的那堆血肉。那是一個穿著神父衣服的男性，已經被粗暴的開膛破肚了，血和內臟被姬絲秀忒粗獷的吃法弄得滿地都是。她轉過來的時候，手上還提著被啃掉一半臉皮的頭顱。

那是奇洛金卡達。

我下意識地忘記了，吸血鬼，是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