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睜開眼睛時,周遭是慘白的一片。我使勁眨了眨眼睛,這才看清了四周——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子······一切都是以白色為基調的。我的旁邊還有一臺笨重的儀器,上面顯示著我的心率,發出“滴滴”的響聲。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我意識到我在醫院里。
我嘗試著動了動身體,“啊”我小聲呼道——全身僵硬,關節不停地發出“咯咯”的脆響。
“晚舟,你醒了,沒事吧?”
母親看見我醒了,走上前來輕聲關切地問道。
“嗯······我這么會在這兒?”我抓了抓我的長發,迷迷糊糊地問著。
“是你的同學舒清源送你來的。你不記得昨天晚上你從派出所出來后就暈倒了嗎?”
“嗯?舒清源?他送我來的?”
“可不是嗎,他可真是個好孩子啊。”母親的眼眸中流露出欣賞的光芒。
我不置可否,漸漸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形。
“媽,我在這里待了多久啊?”
“一天。”
“啊——24小時啊?”
母親朝我微笑“沒有,將近20個小時。你看,現在才下午2點呢。”
母親調整了病床的狀態,好讓我坐起來。她摟著我,親吻著我的額頭。“晚舟啊,你看,外面的陽光多么燦爛、植物們都是綠油油的、生機勃勃,我們都希望你快點好啊。”
我一陣驚訝,因為我察覺到了母親聲音中的哽咽。我抬起頭,發現母親正在抹著眼淚。
“媽,你怎么了?干嘛哭啊?”我拉開她的雙手,替她擦眼淚。
“媽媽高興,我的女兒終于醒了。”她又親吻了我的額頭。
我突然警覺起來。“媽,你告訴我,我是不是有病?”
她沉默不語,淚水盈滿了眼眶,不自覺地流了下來。我從她的眼神中看見了躲閃和慌亂。
“媽,是不是的?我的心臟是不是出了毛病?”
我有一絲不詳的預感,好像我患的不是一般的病。我清晰地記得昏厥前那陣劇烈的心絞痛。
母親刻意地回避著我急切地目光,只有她的淚水出賣了她的心思。
“是的,”她擦了擦眼淚,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源源不斷地滾落,“醫生說····醫生說······你得的是······是······原發性心肌瘤。”她停頓了片刻,忽又握著我的雙肩,睜大著眼睛,“但是醫生說,你的腫瘤是良性的,只要堅持治療,就有痊愈的可能。”她的淚水已經止住,眸子中流動著篤定的光芒。
“‘堅持治療’,那需要多久?畢竟也只是‘有可能’啊。”我看了看身邊的儀器,忽然感到無比的虛弱,沒有力氣再坐下去。我的眼神變得暗淡無光,絕望籠罩著心頭。
母親察覺到了我神情的變化。她緩緩搖下病床的靠背,安慰我說:“晚舟啊,現在科學這么發達,一定會有辦法治好你的病的。況且你的病并不嚴重,腫瘤只是良性的,你要對自己有信心,要對醫生有信心。”母親說著說著,眼眶中又噙滿了淚水,但沒有流下來。我這時才注意到她深深的黑眼圈和紅腫的眼皮,相必昨晚是無眠,哭了好久。
我佯裝鎮靜地向她點點頭。她替我蓋好被子,起身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我注意到,她用手捂著嘴,關上了門。
眼淚終于流了下來,無盡地肆溢。我還這么年輕,怎么就會患上腫瘤呢?上帝給了每個人平等的陽光,而我是藏在角落里的孩子,收到的是深深的陰翳。
世界那么美好,我的人生才剛剛起步。我也曾和其他健康的孩子們一樣做著關于未來的夢。我努力、勤奮,不怕吃苦、不怕熬夜,才取得了今天的成績。而疾病卻仰著陰森的笑臉鬼魅般地走來,爬上我的夢想,將它一寸一寸地拆毀,最終成為廢墟,阻斷了我的人生之路。
淚水無止境地洶涌,流進耳朵里,又從耳朵中溢出,枕頭上已有一大片的潮濕。我已無力去拿枕邊的餐巾紙,也不想拿。任淚水鼻涕將被子濡濕。窗外艷陽依舊,但我感到刺骨的涼。樓下傳來孩子們嬉戲打鬧的笑聲,而那已經不屬于我。它能喚起我唯一的回憶,是幼時那偶爾一陣陣輕微的心絞痛。
到了晚上,我的情緒平靜了許多,表弟和姑姑都來了,我們在醫院的食堂中吃飯。
“姐,你還好吧?”
“嗯。”我沒有抬頭看他,用筷子插著土豆,看了看,又不想吃。
“姐,同學們說明天要來看你。”
“啊?明天?······哦,明天是星期六。那怎么好意思呢?”我心頭暖暖的。
“嗯,今天關老師花錢讓同學們去買東西送給你,也不知道他們買的是什么。”
“關老師自己掏的錢?沒有計班費嗎?”
“嗯,可不是嗎。”
眼睛中盛滿了液體,我低下頭,豆大的淚珠滴落在飯盒里。
“哦,還有一件事。”表弟剛準備下咽,忽然說話,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
“慢點吃,慢點說。”姑姑拍拍他的背,他這才好了些。
“今天有媒體到學校來學校找了舒清源的,好像是關于你們昨天救老太太的那件事。聽說是家屬到派出所去查詢后通報了媒體,還給你們送了感謝信。明天同學們來看你的時候會一并帶來。哦,媒體好像也會來。”
我一陣驚訝,沒想到這件小事竟然會鬧得沸沸揚揚。但同時心中也一陣高興,沖淡了原來的悲傷。
第二天,媒體和同學們果然如期而至。整個安靜的病房瞬間熱鬧起來。相鄰病房的病人、家屬和醫生都湊過來看熱鬧,弄得我一陣不好意思。
同學們和關老師送來了水果、牛奶、核桃和各種營養品,我的感動已無以言表。母親含著淚水微笑著幫我收下,替我說著謝謝。
席玉潔將感謝信遞給我,我打開這個潔白的信封,里面是一封經過多次折疊的信。穩重大氣的簪花小楷整整齊齊地排列著,賞心悅目,將它稱為一件書法藝術品一點也不為過。我從頭細細看起,那一筆一劃將我征服。
親愛的曲晚舟、舒清源:
你們好!
請原諒我這個老太婆不能親自來向你們道謝。我昨天夜里就已經蘇醒,醫生說我已無大礙,請你們放心!直到昨
天夜里,我的家人到派出所去查詢,我才知道了你們的名字。見名如見人,多么好的少年啊,雄姿英發、心地善良。
也只有你們才會向我這個陌生的老太婆伸出援助之手。
曾多次看過老人跌倒無人攙扶的報道,我也曾為自己擔憂過。那晚一定是上天聽見了我的呼聲,才將你們這對小
天使送到了我的身邊。我是多么地幸運能接受到你們的幫助!由衷地感謝你們——不僅救了我這老太婆一命,更給社
會帶去了正能量!也許今后我不必再擔心,因為社會上的好心人會向你們一樣比比皆是。
善良的孩子們啊,正是奮起時!你們像八九點鐘的太陽,朝氣蓬勃,未來屬于你們!愿你們勿忘初衷,努力學習,
成為祖國的棟梁!
一個接受你們援助的老太婆
我捧著這封信,心中感動之潮泛濫。是啊,當初的“老人訛詐施救者”的事件令人心寒,便有了后來“小悅悅”事件的后果。我們的社會是不是變得冷漠無情了呢?個別背棄天良的事件并不能代表所有人的思想,而是在考驗著一個民族的良知。我們只有用正義以壓倒性的勝利來戰勝邪惡,我們的社會才能持續健康發展,人心才能永遠是暖暖的狀態。
人倒了,還可以扶;人心倒了,可就扶不起來了。
人潮漸漸褪去,病房里只剩下了我、表弟和席玉潔。他們在病床邊坐下,沒有說話。
“你們和李書琪和好了?”席玉潔先開了口。
“嗯。”
“就是在那次她給你們寫了道歉信之后?”
“是啊。”
“你們真的信得過她?”
“為什么不呢?我今天才知道,這袋核桃是李書琪賣給姐的。”
一陣暖流涌過我的心頭。
“對了,席玉潔,你小學的時候不是和她挺要好的嗎,上了初中之后怎么沒見你和她玩啊?”提起李書琪,我突然想起了這件事,好奇地問道。
“哼,”她一臉不屑的神情,“自從她毀壞了你們的報紙后,我就和她絕交了。那時我才看清楚,她竟然是那種人。早知道我就不會和她成為朋友了。”
表弟聳了聳肩。
“玉潔,事情過去那么久了,況且她還向我們道過歉,你就原諒她吧。”我勸她道,倔強如她,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嗯······讓我好好想想。不過讓我去找她和好,那是不可能的。”她換了坐著的姿勢,“哎,我說曲晚舟,你怎么總是那么好心啊?”
“被姨媽教出來的啊?”表弟挑逗著他的眉毛,打趣地說道。
“喂——”我伸手打他,但他靈活地一躲,便跑開了。
“哈哈哈——哈哈哈——”席玉潔爽朗的笑聲率先揚起,接著我倆都笑了。
“剛剛是誰在叫我呢?”母親滿臉微笑地進來,手中提著四盒盒飯。“來,咱們一起吃飯,也快到午餐時間了。”
“啊,阿姨,真謝謝您!那我就不客氣了!”
“吃吧吃吧。玉潔,我還得感謝你來陪晚舟呢!”
“哎,阿姨,您這可就見外了。我們是好朋友,應該的。”
“好好好,是、是。來,陸歐、晚舟,玉潔,我們一塊來吃。——慢點吃,小心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