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尋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這輪銀月，宛如溪水一般清澈。范河辛抬起龍槍劍，劍刃刺入銀月之中，仿佛割破了盛滿水的氣球，無數散發著銀色熒光的液體傾瀉而下，宛如銀色瀑布，瀑布落地的瞬間化為無數支流蔓延在城鎮之中，又如晨曦薄霧一般漸漸消退，只是黑暗中的腳步聲叫聲戛然而止，慢慢的一個黑衣之人從黑暗中走出，或者說早已經不再是人的樣貌，通體宛如一只扭曲的蟾蜍，身旁纏繞著無數槲葉形狀的觸手，陰暗、泥濘、骯臟散發著惡臭與墨綠色的液體不斷腐蝕著巨足移動過的路面。

“這就是月神的容貌？”陸尋方不禁一陣嘔吐。

“極丑的月神，”范河辛糾正，“月神的樣貌與其神格有直接連接，如今是極丑的人格成為月神宿主。”

“烤蟾蜍，不知道巡官大人會不會做？”陸尋方笑著問。

“你要吃？”范河辛回頭看了他一眼。

“總有人會想吃，”陸尋方說。

范河辛沒再說什么，縱身跳上高臺，明明擁有滑翔翼般瀟灑的道具卻未使用，只是立在庭院中央，抽出了修長槍刃。

銀月墜落人間的時候，天上是沒有一絲色彩的。

扭曲的月神忽然加快了速度，臃腫肥胖的身體化作了隨著奔跑，飛濺出無數泥塊，將墻壁和樹木腐蝕，巨大的紫色觸手噴吐著嗆鼻的氣味，像是腐爛百年的膿水，臨近面前，那張布滿淤泥與腐物的巨口猛然張開，無數穢物噴吐而出，像是一座巨山朝范河辛壓去。

“食物自己準備佐料，可真是用心啊！”范河辛劍刃橫指，一道劍刃飛出，硬生生將穢物以及扭曲的月神撕裂成兩半。

他并不停止，劍刃隨即收回，疾步俯沖而出，一道巨大的黑影閃動，扭曲的月神被擊向高空，肥碩的軀體中抖落數不清的黑色物質，尖銳又瘆人的低鳴在空中不斷回蕩著，像是一個異樣的黑月覆蓋于高空。

“是水太熱了嗎？果然煮青蛙還是需要使用溫水的，哦，不，這不是青蛙，是只蟾蜍，”范河辛手指在幻鏡上來回閃動，接著右手狠狠拍入地面，片刻之間，月靈尸體鋪成的街道與房屋分崩離析繼而齊刷刷涌入高空，將月神層層包裹住。

“地爆天星！”陸尋方贊嘆。

“這可不是地爆天星，這是高壓鍋悶飯！”

范河辛插入泥土中的手，猛然抬起，破碎的地面仿佛被一股無形巨力帶起，暗紅色的光輝不斷涌現，直至噴薄而出，視線之內燃起熊熊烈火，宛如一頭上古異獸，一口便將包裹月神的土球吞噬，烈焰猶如一根根鎖鏈不斷勒入土球之中，月神臃腫的身體被扭擠變形，片刻之后，火焰退去，月神巨大的身軀也在天空崩碎，四散飛出。

未滅的火焰將黑夜中的城鎮照亮，即便再無明月。

陸尋方隨手撿起那本薇橦贈與他的書籍，擦拭去上面的灰塵，起身時聽到范河辛輕聲如嘆息的聲音。

“結束了……”

可當他抬起頭時，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兩個不屬于這里的人。

“原本以為可以好好解決這里的事情，可到頭來卻發現什么都沒變化，”范河辛語氣有些失落。

破碎的街道與城墻已經阻攔不了這座城中的人離開，只是原來被困住的，如今早已經離開。

“看過圍城嗎？”陸尋方說。

“聽過，”范河辛回了句。

“圍城里說，有那么一座，城外的人想進去，城里的人想出來。沒想到這句話在幻界也同樣適用，妍媸之城的月靈美麗不可方物，世人皆想一窺其真容，可這座城里的人卻十分羨慕外界繁華，如今這座城毀了，估計沒人會再想來到這座城，這座城也不會再有人離開，只剩下我們兩個，來過圍城，如今又走出圍城。”陸尋方說。

“真的走出圍城了嗎？”范河辛默默收起佩劍，“那可不一定。”

陸尋方沒有言語，抬起頭望著幻界的星空，這幻界又何嘗不是一座圍城呢？

“不過你說奇怪不奇怪？”范河辛忽然開口，他隨手拿起一塊月靈骸骨，“按理說月神都已經死去，而這座城可以看做月神的精神世界，為何還不消失？”

陸尋方一愣，下一刻，地面上扭曲的月神身軀以及無數月靈身軀化為一道道光輝涌入身后的城主府中，城主府也化為一抹光輝。

“也許月靈并未完全死去，”陸尋方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濃霧般的光輝漸漸消退，城主府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站立在廢墟之上，身后是銀月形成的光輝，宛如一座王座。與銀月圣潔光輝完全不同是，少女有著一雙漆黑如夜的雙眸，靜靜地望著陸尋方和范河辛所在的方向。

“這是？”范河辛有些震驚，旋即又看向陸尋方，“這不會是你和薇橦的那個女兒吧？”

陸尋方沉默許久，然后看了眼手中那本空白的《尋方游記》的書。

“如果將自己的作品比作自己的孩子，確實可以這么說，”陸尋方說。

范河辛則一臉懊惱，“這可算是白忙活一場了，一切又像是輪回一樣。”

陸尋方搖了搖頭，“也許這次一切真的都結束了。”

范河辛一愣，再轉頭看向廢墟上的女孩時，少女輕輕踮起腳尖走下，所過之處，一切都開始虛化，漸漸的所有月靈骸骨化為了水與光，光芒匯聚到了女孩身上，而水則化為了奔涌河流。

眨眼之間，斗轉星移，陸尋方和范河辛腳下出現無盡河水，四周的城墻消失化為布滿野草與樹木的河岸，河水仿佛憑空出現一般在腳下流淌，很快蔓延至腰腹。范河辛召喚出自己的滑翔翼，拉著陸尋方飛出河道。

“果然女人都是水做的，”范河辛整理著濕漉漉的褲腿，吐槽了一句，未聽見回應，低頭看去，陸尋方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遠處。

憑空出現的河水之上，閃爍著一團奪目光輝，仿佛白日烈焰。那團光漸漸升高，直到懸于星空之中，化為一輪銀月，也許是距離遠的緣故，光芒變得不再刺眼，依稀可見其中像是有個少女正坐在月中，隨手撥動發絲，無數光輝便灑落人間融入河水之中，遠遠逝去，千里之外依舊明亮。

“神使大人！”

遠處的叢林中忽然響起了陣陣喊聲，窸窸窣窣的林葉與灌木被扒開，露出一只巨型老鼠的腦袋，緊接著一個戴著紅色工帽的貓跳了出來，是貓工頭。

貓工頭笑的十分諂媚，又有些阿諛奉承地說著：

“還以為大人迷路了呢，就見到大人走進那座城里再也沒出來過，原本弟兄們想著拼了命也要救大人出來，如今看來是大人解決了問題了……”

陸尋方沒去聽貓工頭接下來的話，他轉身走到岸邊，范河辛已經取出了他的滑翔翼，正一絲不茍的擦拭著。

“總算解決了，也是時候跟餛飩大小姐匯報工作了，”范河辛整理好了座椅，轉身看著陸尋方，“監工兄，后會有期了。”

“我叫陸尋方，”陸尋方微笑著說，“最后想請教范兄一個問題。”

“什么？”

“那個曾經來到這座城的皇都大神叫什么名字？”

范河辛表情認真的撓了撓頭，“皇都人真的是太多太多了，一時間也記不起來了……”

陸尋方并未追問，只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后會有期。”

“大人，您來看看這里河道挖寬多少合適？！”貓工頭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陸尋方回身看去，貓工頭已經帶著手下弟兄們從懸崖邊滑下去，開始勘探地形了。這群幻界生靈雖然長得奇形怪狀，干起活來卻毫不含糊，當然也可能是當著陸尋方的面獻殷勤。

“來了！”陸尋方低聲應了聲，當他回過身時，身旁卻早已經空無一人。

夜空中一個如鷹般的黑影沿著燼河的方向，與燼河河水一起消失在了遠方。

陸尋方佇立良久，濕潤的涼風順著衣袖在脊背間游走，河床上是忙忙碌碌的貓工們。

“故事似乎才剛剛開始啊……”風中有人輕聲低語。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