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的我們多么希望世界就此終結,那樣就可以一起停止復習,讓疲勞的身體休息休息。
關于世界末日這個日子,我的記憶里總是和雪混合在一起,到底那天有沒有下雪呢?似乎是下了吧,不然那次雪后的清晨散步一直讓我難以忘懷該怎么解釋呢?
第一次聽說世界末日這個日子是老張說的,是在前一天,老張吃過飯,急匆匆放下餐盒——他不喜歡把他那個生銹而沉重的飯盒拿進班級——在廁所里蹲了半個小時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提起褲子,腰帶來不及系,慌慌張張地對我說:“二哥,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像是還有話說,但他沒有說下去,專心擺弄起襠前那條黑色的粗腰帶。
世界末日,我多么希望這是真的,因為我做事情時總有容易放棄的念頭。比方說我們在一起復習,這就像是一場競技,看誰堅持的時間最長,我的好勝心不允許自己放棄,仿佛放棄了就是主動認輸。所以,做什么事總感覺自己是硬著頭皮堅持。強大的壓力之前,我開始寄僥幸于天災人禍,總希望能有意外發生導致所有人都能停止這場無謂而艱巨的任務,這樣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認為,“看吧,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條件不允許了。“估計我這種應付差事的敷衍態度在以后什么事也做不好,事實證明確實如此。當然,后來也證明世界末日什么都沒有發生,真是讓我大失所望。
這一天夜里,從教室到寢室,再到路上往來的人群,還是掀起了一股討論熱潮,如:世界末日怎樣來的;如果世界末日來了,我們是不是只能束手無策,被災難的車輪碾碎在歷史的洪流中;或者世界末日來臨時,你最想牽著誰的手,也可以進一步,想親吻誰死去……這樣的討論總是伴隨著由于暢想帶來的快感和毫無擔憂的微笑。班主任三令五申禁止公開討論這樣的話題,因為和學習沒有一毛錢的關系。從這里也可以看出貌似世界末日這樣的說法僅僅是屬于小孩子的游戲。也可能我的班主任已經不再相信什么特殊節日,就像是無數次的結婚紀念日已經讓她麻木,鉤不起一點好感。但當你身邊所有人都去關注同一個話題,即使是假的,幾個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也足以撩人心弦,讓人欲罷不能。
世界末日如期而至,我們一如既往地來到教室上早自習,吃飯,睡午覺,為化學題中苯環與草酸反應所產生的物質來推測苯環上其他的物質而絞盡腦汁。那時的我們現在想起來真是心大!天氣比往常寒冷了很多,窗外樓下的廢棄房屋依然鐵鎖緊扣,沒有人來敲布滿灰塵的木門,梧桐樹瘦骨嶙峋,桐子脫落后的硬殼在風中發出凄厲的呼嘯,我身邊的那個女孩依然穿著黑色絲襪抖動著右腿。我坐在由全班76人共同呼吸而產生的溫潤空氣中盼望著災難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猝然而至,如突然發生地震,天降雷電等,可是那天連個屁都沒有人放,浪費了我全心全意的期盼。晚自習后,我們食盡鳥投林般回到昏暗的寢室,脫衣服睡覺。睡前,我還在為如果房子塌了我該不該帶走床下那幾十本小說而發愁。
在世界末日的前幾天,坤振頻繁出入高陽的寢室找小胖子,回來時臉色紅潤,心潮澎湃,上個廁所后心滿意足地躺床上傻笑,或者鬼哭狼嚎地唱歌,我開始有點擔心他瘦弱的身體會透支過度。雪杰最近臉色更加陰沉,經常嘆氣到很晚。老張最近多了一個練口語的習慣,在黑夜的晾衣桿下自言自語說到半夜。不管他們的思想發生了什么,就像是潮起潮落,零點之后還是一個個老老實實躺在溫暖的被窩里,磨牙的磨牙,打呼嚕的打呼嚕,明天又是新的開始。
也就是在那一夜,有一件事發生的十分突然:十二月份的冬夜,第二場更加恢宏的大學雪悄無聲息地籠罩了大半個中國。也就是在那一夜,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第二天凌晨四點我要起床踏雪,學一學李白秉燭夜游的雅致。既然做了計劃,就會按照計劃走,我還是很有原則的。平時都是七點起床還怨恨天天亮地太早的我,竟然在四點醒來時精神抖擻,毫無困意,仿佛童年時熬夜看煙花的不知疲倦又回來了。在黑色的空氣里,我高傲地掃了他們一眼,估計還在做著黑白色的夢吧。我不動聲色地穿起冰冷的衣服,打開吱呀作響的房門并關好。轉過身,外面銀色的雪地在沒有月亮的天空下依然明晃晃地耀眼。我走過操場,穿過大門,踏上校外的街道,確切地說是雪的世界,腳下這時才發出咯咯的聲音,像是嬰兒的笑聲。走在路上,我卸下所有擔心和壓力,什么也不管的任性,讓我突然有種刑滿釋放的狂喜。
雪地是全新的,如發酵的面粉,沒有任何行人的足跡,我像是一個前無古人的開辟者去遠方走出新的前途。饅頭店門前的那棵洋槐樹畫出一條條黑底白面的曲線,低矮的房屋參差不齊的棱角變得模糊圓潤,車站旁擱置的那輛廢舊汽車此刻也變得更加豐滿可愛。我搖了搖槐樹,上面的雪花簌簌落在我的身上,當我輕步走在那家門口放有自行車的門前時,里面還是傳來了幾許稚嫩的狗叫。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一直向我很少踏足的前方走去,直到我來到一孔上面修有高速公路的橋洞下才斷然卻步,我開始害怕自己走得太遠了,周圍的寂靜變得有些陰森森,甚至擔心會在這里遇到歹人的偷襲。好吧,我認慫了,像是拿了別人的錢袋怕被耶穌發現的猶大一樣擔驚受怕地走回那座死寂的學校。
后來我還問起老張,他有沒有去踏雪,因為他說過要來一次深夜踏雪的旅行,所以我想確認他那次的大雪他什么時候去的,但一定是比我早,或者比我晚,因為我那次想著和他偶遇,可最終連個人影也沒有見到。他搖著頭說沒有去,因為拉肚子。聽到這里,我真的很為他高興。真好,看來我是全校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富有雅興的人詩人,對,我因為那次踏雪還寫了一首詩。自此,我更加看不起班級里那幾個語文比我好的男生了。
末日之后,平淡的生活沒有任何起色。就像是過生日,那一天所有人都圍著你轉,可是生日之后,他們又四散而去,忙著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