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剛剛做完鑒定的男人,垂頭喪氣地抱住一只大瓷瓶,往紙盒里裝。
接待員叫喚:158號,到4號臺。
一位老者兩只手鉗住一只紫砂壺,在一個女青年攙扶下,從座位上起身,顫巍巍地走向4號鑒定師。
接待員上前詢問東張西望的相信,請問先生帶的什么藏品?聽說是錢幣,就招呼正在取號機打號的相桐:不要拿號了,直接去二樓。
父子倆連忙出了大廳,登上明梯,上得二樓,走幾步,進入一道門。只見通長三間廳堂,中間擺一條長案,只有一位顧客在鑒定一幅國畫,有兩位鑒定師枯坐發呆。靠外側站著一位中年人向門口張望。
見二人近前,中年人冷冷地問鑒定什么。
相信答:古錢。
中年人落座,戴起白手套,漫不經心地示意二人出示藏品。
相桐在案端打開皮包,取出紅絨盒,遞給父親。
相信猶豫了幾秒鐘,終于打開盒子,先取出光緒元寶,遞過去。
中年人略看一眼,就遞回來,輕描淡寫地說了四個字:檔次太低。
相信一楞,想弄清楚什么叫“檔次太低”,不禁失聲問道:是版本不行嗎?
不夠拍。還有別的嗎?
中年人顯然不想多說一句話。但意思非常明白:光緒元寶不值錢!
有,有。
相信強作鎮靜,連忙倒出大朝通寶,忐忑不安地送到中年人面前,暗囑自己:淡定、淡定。
中年人接錢在手,翻來覆去看了4、5秒鐘,就把古錢放在桌上推過來,同時說了四個字:年份不夠。
相信慌了:蒙古汗國的,快800年了呀?
中年人望著他,眼中流出悲憫、鄙夷之色,嘴角掛著不易察覺的幾絲嘲諷的笑紋。
相桐連忙碰了父親一下,收了錢幣,拉著父親匆匆忙忙地出門。
下了樓,相桐才對懵了的父親說道:人家其實就是說,大朝通寶是假幣;光緒元寶不值錢。
相信其實剛才已經明白出了啥狀況,這時如同倒霉的阿Q,明明贏了一大堆銀元,忽然糊里糊涂被人搶得精光,希望的氣球猛然爆裂,炸得只剩下幾個殘片,身子仿佛被龍卷風卷上了天半,整個人都懸空了沒處著落。
木然地走到路邊樹蔭下,他長嘆一聲,說:歇歇腿。
他一屁股坐上路牙上發呆。回顧既往,感覺是吃了網絡和那些人幾個大大的蒼蠅,胃脘一陣惡心,泛泛想吐。
相桐輕聲勸道:爸,別難過,想正當發財的人,總會給不正當發財的人買單。事情過去就算了,沒有古錢,我們也照原樣過日子。
他望兒子一眼:杯子給我。
相桐趕緊從提包里拿出那只失而復得的不銹鋼保溫杯,遞到他手上。
他喝了幾口水,擰緊蓋,遞給兒子,站起來,舒了一口氣,說:走吧。
兒子一路小聲開導,父親一言不發。
路過一家快餐店,兒子拉父親進去,點了兩份兩葷兩素的快餐,一起吃起來。
吃罷,父親拿餐巾紙擦嘴,小聲說:回去,你做你老婆工作,我做我老婆工作。咱們四個人的工資,不是經常漲嗎?不發橫財,我們也能過得去。
爸,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
別小看了你爸,到這個年紀,還有什么看不破、想不開的?
我從來不敢小看爸。
就怕兩個女人難轉彎。你那個,恐怕更難纏。
這件事她能怪誰?你常說,凡事要多往好處想,對兒媳怎么就實行雙重標準呢?
相信在心里笑罵:這小子,倒曉得拿老子的矛戳老子的盾!
出了快餐店,一路無話。
經過和睦家園活動場,見裴芩帶著小驥,跟幾個老幼在水池邊柳蔭下玩樂,相桐上前招呼,又引開小驥,讓爸媽說話。
相信把裴芩帶到無人處,字斟句酌的敘述了經過,接著苦口婆心地勸她別難過,想開點。
她卻氣呼呼地罵道:只怪成實這家伙太不誠實,害得我們這么大年紀了,還丟丑現形。
相信十分詫異:你怎么能怪成實呢?人家通過微信幫我鑒定,哪里能保證真假?光緒元寶他也沒有報價。
那個古錢就是他送的!
啊?——你沒記錯吧?
你貴人多忘事,我忘不了。還是相桐抓周那年,成實去吃酒,對我說,曉得你們不收禮,送一個古錢給孩子做吉祥物吧!
你怎么不早說?
我也是私心雜念作怪,怕你知道,出不了手。
唉,三十多年了!難道那時就有假古錢了?光緒元寶誰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