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庭木正對著一個芹菜葉上的洞發呆，袖中的木偶突然動了起來。

顧庭木回頭一看，正是樓童。

宿主？顧庭木猶豫片刻，走上前去。

“這位公子?！鳖櫷ツ境雎晫峭哪抗馕阶约荷砩?。

“何事？”樓童疑惑道。

顧庭木拿出了另一個無靈氣的木偶，剛張開口，樓童立刻會意：“賣木偶的是吧，我不需要，您另尋別家吧?！?

“不，我不是——”顧庭木還沒來得及解釋，樓童卻已經轉身離開了。

袖中木偶傳來一聲嘆息，本想作罷，可顧庭木又追了上去。

“公子——”

“這位小公子，我已經說了，不需要，你不用浪費時間了——”樓童皺著眉，目光卻在一瞬間碰到了什么東西，臉上神色立刻舒展了開來，“冉兒，你怎么在這？”

“今日天氣不錯，我與芨兒來街上逛逛。”顧庭木回頭，發現是冉染。

冉染見到顧庭木，甚是欣喜：“多謝公子當日之恩?！?

“你，救了冉兒？”樓童斜眼看著顧庭木，一臉的高傲。

“是的。”顧庭木斜眼看回去。

“行吧，那我就買你一個木偶吧，多少錢?！睒峭贸隽藗€雍容的錢袋。

“不…不是…”顧庭木這個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黃花男孩”被眼前這個男的的財大氣粗震驚到了。

樓童正要把心中的不耐煩用言語的方式不文明地表達出來了，卻轉念想到冉染還在旁邊，硬生生把話堵在了嘴唇間，道：“那你到底想怎樣？”

顧庭木覺得要是想在這大街上把事情跟這個“高貴”的男人講清基本是不可能了，于是嘗試把他帶回去。

他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了兩下，對旁邊的冉染道：“姑娘，可有興趣到寒舍一聚？”

冉染那天回去后實在是想念極了那沁人的木香，此時聽到顧庭木邀請她再次一去，自然是求之不得：“恭敬不如從命?！?

“冉兒…你…”樓童看向顧庭木的眼睛里的火都足夠點燃那一座木偶屋了。

“樓公子…”冉染有些歉意。

“樓公子不如一同前去？”顧庭木順水推舟。

樓童一咬牙：“好！”

顧庭木微微一笑，像只用盡千方百計終于吃到肉的狐貍。

進了他的地盤，他自然有千百種方法讓他聽完所有事情，再決定走或留。

這就是顧庭木與冉染第二次相遇，雖然中間插進了一個樓童，也埋下了一個不定時炸彈。

而后的事情變得非常簡單，顧庭木半威脅半勸說的方式讓樓童與這只小木偶締結了契約，還順便把那只沒有靈氣的木偶送給了冉染。

那只小木偶的名字被樓童取得十分騷氣，名為“樓冉”——一個聽起來像“摟冉”的名字。

顧庭木知道這名字時毫不費力地免費送給樓童一個大大的白眼，外加一聲嗤笑。

而后，由于這只小木偶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原因，它無法離開這木偶屋太長時間，只能讓樓童和冉染一起住了進來。

終歸是日久生情，冉染和顧庭木互生情愫，成了婚，而樓童這個牽線搭橋的反而被踹出了他們的二人世界，心生不滿，自立門戶，退居汝南，即為“汝南截偶師”。

顧思年聽到這，眉頭一皺，問道：“可這樣不就背叛了樓冉么？樓冉不能報復？”

顧庭木搖搖頭：“他沒有背叛?！?

顧伴問道：“如何？”

“他只是自立門戶，而樓冉在與他締結契約之后就已經不屬于我們了，他一沒有傷害樓冉，二沒有重尋木偶，不算背叛。反而是樓冉，因為契約的原因，不得不跟他走，即使內心不甘。這不幸的小木偶在樓童走了以后也杳無音訊?！?

顧思年：“但是，七年前的事，為什么我會毫不知情？那時我也應該如沁兒如今一般大了，按理說也應是記事的年紀了?！?

顧庭木沉默了一下，道：“思年，對不起，為師欺騙了你。”

顧伴看向了顧思年，只見顧思年一臉的迷惑，而顧思年本人的內心一絲不好的預感騰然升起，不敢說話。

顧庭木欲言又止，難熬的片刻過后，才開口，道：“樓童修為不在我之下，這個事情如果再不告訴你，你可能不知道哪年才能知道這個秘密了——”

顧庭木又看了顧思年一眼，道：“你記得我跟你說過，你是我某一次下山時意外撿回來的嗎？”

顧思年自然不會忘，忙點了點頭。

“其實不是。”顧庭木頓了頓，“你五歲以前的記憶都沒有了，這不是因為你那時年紀小，也不是你記性不好，更不是什么發燒，生病，單純的是因為——你的記憶，被我抹去了?！?

顧思年微微睜大了眼睛，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卻不敢亂講話。

“因為，你不是人?！鳖櫷ツ疽蛔忠活D，咬字格外的清晰。

這句話有歧義，卻沒有人笑得出來——這不是件小事。

顧思年往后退了幾步：“不不可能，那怎么——”

“樓童看出來了，只是沒說而已，他想找的是我，沒必要更懶得去找你的麻煩?！鳖櫷ツ韭曇羝届o的可怕，就像是已經準備好迎接顧思年的各種應激反應，或者說，無所謂顧思年的任何反應——反正他生或死的概率在答應樓童結束一切時就已經一半一半了。

“那為什么——”顧思年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拳頭已經緊緊地握緊了。

“因為我早就將你身上的維形棍換做成形棍，你沒有可能自己‘一不小心’變成木偶?！鳖櫷ツ鹃]上了眼睛，不忍心看顧思年現在的反應。

“可是……為什么？”顧思年艱難的問道，“花這么大力氣，為什么？”

“如果我有一天，死了，你就替我，照顧下沁兒，照顧下剩下的木偶兄弟們——他們也算是你的兄弟?！鳖櫷ツ镜馈?

“可是，這些，顧伴也可以做到。”顧思年明顯不會相信這個漏洞百出的借口。

“此生能做一個近乎于人的木偶，不讓人驕傲嗎？甚至連木偶自己，活了十二年了，都還不知道自己是個木偶……”顧庭木盡力擠出一個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野心勃勃的反派。

“師傅，你覺得，我信你是這種人嗎？”顧思年搖搖頭，跑開了。

“師傅——”顧伴迅速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急切道。

“你去追，別讓他出事。”顧庭木還是那么的云淡風輕，像是習慣了把一切都隱藏起來。

“是。”顧伴立刻追了上去。

可是顧伴終歸比顧思年小了七歲，一下子就被甩開了。

他咬咬牙，也顧不上什么靈力消耗了，將兩只手平放開來，一使勁，虛空化出一雙透明的翅膀，飛到高空尋找了起來。

他沒有多少時間，一是靈力不足，二是這時間越長，顧思年跑的就越遠。

顧伴將這附近的林子都尋了一遍——雖然這里沒有什么野獸的威脅，但是若是一個人自己想不開，與周圍是否有危險，沒有任何關系。

顧伴終歸是年輕了些，飛行時長很快用光了，但是顧思年還是杳無音訊。

他小心翼翼地著陸，靈力的空虛讓他腿軟的險些要摔倒在地。

太陽很給芒種的面子，普照大地，給了它足夠的排場。顧伴伸手放在額頭上，擋住了直射刺眼的太陽光，擋住了這溫暖卻現在不怎合宜的東西。

而這時，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林中傳了過來。

顧伴下意識地顫顫巍巍躲到另一邊，卻聽見了一個陌生卻有著同類親切的聲音輕輕地說道：“我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