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秦晉打完了針，只喊呆在病房里太悶，吵著非要出去，“不如我們去下面廣場放放風吧。”

崔瑜無奈，只得去找了個輪椅，把秦晉包裹得像個粽子一樣，推到樓下的院子里去散步。說是卡里斯最大的醫院，和國內的相比，規模還沒有一個鎮的衛生院大。好在鎮上人不太多，除了有點冬日特有的陰冷和蕭瑟景象，環境也還過得去。一整天的奔波，崔瑜這才靜下來端詳這座小有名氣的城市。百多年間，盡管被幾個不同的國家爭來奪去，小城仍然靜靜矗立在這里，一座座灰墻紅瓦的古老建筑見證著歷史的變遷。

遠眺是市中心的城堡，鮮艷的國旗在城堡上方隨寒風飄蕩著。成群的大山，卡里斯的城里有一些不多的積雪，不像山區里早已是白茫茫一片。冬日的太陽光，照在身上雖然沒有溫度，讓人心里卻暖暖的。

崔瑜全副武裝，裹著到腳跟的長羽絨服戴著絨帽，推著秦晉在旁邊的小廣場上逛著圈。一路上不時有軍人巡邏經過，他們對兩人視而不見。廣場上有幾個精力旺盛的男孩子在踢球，一些老年人端著茶杯坐著閑聊。小城的緊張氣氛一點都沒感染他們，似乎已經司空見慣，而他們看著這兩個人異鄉人在慢悠悠地散著步，同樣也沒看到他們身上的緊張。崔瑜坐在秦晉旁邊的椅子上，眺望著遠方的雪山，她指著對面的大山，“你就是去了那邊的山里嗎？”

秦晉點點頭，“我那天到了卡里斯，租了一輛出租車，開了三個多小時的山路，才趕到現場的。”

“就是說你受傷后，也花了三個多小時才送到醫院的？”崔瑜吃驚地看著秦晉，當時他得忍受多大的痛苦啊。

“那倒沒等太久，是救護車開進去接的。”秦晉像是說起別人的故事，“你說滑稽不，一個電站被襲擊了，只有設備被破壞，唯一受傷的還是個中國人，而且還是摔傷的。”

“所以一下子就變成國際事件了。”

“是的，沙迪就決定利用一下事件的影響力，施壓軍方和政府的人。”

“那我們使館的人怎么說？”

“我告訴了他們現場發生的實際情況，他們讓我安心養傷，這件事情就低調處理過去。”

“沙迪真的這么熱愛在現場做項目經理？”崔瑜一直很好奇，以沙迪這樣的地位，完全沒有必要奔波在一線。

“所以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他以前想干施工，可他老爹不讓，然后他就偷偷去別的公司蹲守項目。后來老頭子妥協了，家里這么多項目不管，要去給別人打工，讓他老臉往哪兒擱？索性就不管他了，他就開始在自家的工地上埋頭苦干，一干就是二十幾年。”

“嘖，真是有毅力。一般的公子哥都是嘗嘗鮮就散了，像他這么能堅守的人，敬業度堪比專業的工程師了。”崔瑜由衷地感嘆，“不過你來土魯其這么久了，照說應該很早就知道沙迪，為什么現在才開始結交他呢？”

“小朋友你很聰明嘛，看得挺明白。”秦晉拍拍崔瑜的手，瞇著眼表揚她，又接著說，“我是一早就想結交他的，也得他愿意啊。老詹還在這邊的時候，我們就去拜訪過他。只是沙迪那幾年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地干著施工，對我們不冷不熱的。我就是做卡里斯這個電站的時候，為他們提供設備，才慢慢接觸的，其他的人他一概不理。這兩年他家老頭子身體不好，準備將事業交到他的手上，所以他也開始搭理我這種生意人了。”

“嗯，看來他這電站炸得還真是時候。”崔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唉你這人，怎么說話呢？嫌我傷得還不夠是吧？”秦晉伸手去捏崔瑜吹得紅撲撲的臉。他想，炸得還真是時候，不然崔瑜也不會過來，現在只會是他一人孤零零地躺在醫院了。

崔瑜咯咯地笑，“就是要你行動不便的時候才老實點，不然你這不可一世的小王爺肯這么乖乖地讓我擺布。”她站起來推著秦晉繼續往前面逛過去，走起來身上會暖和一點，“你說的老詹，就是帶你來這邊的人嗎？”

“是的，我大學畢業后就跟著他干。后來他生了重病，我也準備回國發展的，就想著等那幾個項目收尾就走，誰知機緣巧合，一呆又是這么多年。”陽光打在秦晉的臉上，他的表情平靜，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

“那后來你為什么不回去呢？”

“那幾年是國際貿易的風口，國內的公司是出口退稅，而土魯其這邊是進口退稅。兩邊的政府都鼓勵海外貿易，項目機會遍地都是，像我這種來得比較早的簡直是隨便接活兒。”

“而這兩年的行情就在走下坡路了。”崔瑜有點沮喪，她的事業才準備開始，風向就有點變了。

秦晉明白崔瑜的擔憂，“沒有一直向好的市場，這是市場規律，要是活兒那么好干，早被國際資本扎堆了。這幾年國內公司聽聞土魯其的市場不錯，都一窩蜂地往這邊走。現在不是行情不好，是市場分得更細了，土人也學聰明了，指著物美價廉的中國產品要。你也不要灰心，任何事情，最好的時機都是現在和十年前。”他頓了一下，“當然，市場競爭會越來越激烈，畢竟蛋糕只有這么大。”

崔瑜想起他們匆匆忙忙地朝這邊市場闖進來，她沒有參與前期的市場調查，不知道陳漫野當時有沒有了解，她問秦晉，“陳總過來之前肯定問過你的意見，你跟他都說過這些情況么？他知道得這么清楚嗎？”語氣無不擔憂。

“唉，你人剛變成我的，可心咋還在陳老板那里呢。”秦晉酸溜溜地說道，“生怕我坑了你們老大是吧。”

“呃，我就是隨口一問，再說是他給我發工資，又不是你……”崔瑜還在適應兩人的關系，心中的天平早就偏在他這邊的，他還裝不知道。

“陳漫野多精明的人啊，他會不知道這些情況？他的野心是在整個中東市場，土魯其這邊早就競爭白熱化，他就是來占個窩。要是真那么看重安可拉，會只派你一個小姑娘過來？”崔瑜聞言錯愕，真相就是句句戳心。

這時秦晉的手機響了，崔瑜讓他專心接電話，自己坐在旁邊愣愣地發呆。她有點沮喪，秦晉早就看得這么透徹，其實崔瑜心里也明白得很。她雖然外表不顯山露水，實際還是挺要強，外人越是不看好她，她越是要證明自己。媽媽說過她就是太跟自己較勁，往往世界還沒有大亂，她心里的幾個小小人先打了起來。她是個才從學校出來的小透明，在外面的市場上歷練歷練也是能成長的，所以才要多多學習。誰還不是從這一步過來的。可面前這位秦老師，第一課就潑過她一頭冷水。想著想著，崔瑜心里就來氣了，在城堡吃飯那天，秦晉真是太無禮了。

秦晉接完電話，看見崔瑜癡癡地坐著不動，他用單手笨拙地把輪椅滑到崔瑜面前，看著她紅紅的眼圈，心想剛才他肯定是說得過于直截了當，打擊了她的信心。哎，自己怎么老是對她直來直去的，他摸摸崔瑜的臉，笑著哄她，“寶貝兒，你生氣了？”

崔瑜嘟嚕著嘴巴，要是承認生氣，那就真是個玻璃心的小白了，“我沒有生氣！”

“女孩子說話都是反的，尤其是在男朋友面前。”秦晉的語氣溫柔下來，他似乎特別享受“男朋友”這個稱謂。

崔瑜看著面前這張好看得一塌糊涂的臉，當初那么跋扈的秦晉，她都能對他動心，自己也是夠不爭氣的。真是色令智昏，都怪自己把持不住，才著了他的道，“我是覺得和你們兩個老江湖一比，我簡直像個草包。”崔瑜老老實實說出心中的郁悶。

秦晉拉過崔瑜凍得通紅的手，認真地看著她說，“我就是喜歡你這種認真上進的樣子。你沒有仗著自己年輕漂亮就不肯學習，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在過程中慢慢學，你現在只管踏實地積累。”他轉臉一樂，“嘿！你又不是給我打工的，教你這么多干嘛。”

崔瑜瞬間笑成一朵桃花，她捧著臉望著秦晉。真受用，明知他的嘴向來都抹著蜜，就還喜歡聽他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