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云驥眸底泛著的水光,沈千凝的心似乎也跟著揪了一下——他這是想到了什么痛苦不堪的事情了嗎?會是接下來要說與她聽的嗎?
沈千凝輕聲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我與吳知縣表明了自己的情況,他面上不說什么,似是信了我的話。那時年紀輕不懂人情世故,我也就真以為接下來會平安無事,這就收拾了東西趕去參加科舉,直到科舉結束,都沒有任何異樣。榜單出來的那天,全家老小皆和我一起跑去看榜。誰知榜上竟有兩名狀元。”
“兩名狀元?這是怎么回事兒”沈千凝也被驚到了。她覺得,其中一名肯定是云驥。
云驥點了點頭道:“對,就是兩名。一名是我,而另一名,則是城內第一富商賈老爺的兒子賈元明。”
“那再后來呢?你不是中了狀元嗎?按理來說應該應該去當官才對,又怎么會成為……”最后一句話,沈千凝沒有說完,她覺得,要是說了,那就是在往云驥傷口上撒鹽了。
“是我太天真了,那天吳知縣揮袖離去的時候我就該想到的。科舉前人人都給他送了禮,唯獨我囊中羞澀。他怎會這么輕易的放過我?看榜當天,就出了事,原因是此次科舉有人作弊。吳知縣派人抓走了我一家老小,把我單獨關進了大牢里審問。”
說到這兒,云驥頓了頓,他那雙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似乎是在隱忍什么。
同樣的動作反復做了許多遍之后,他才繼續說道:“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吳知縣根本就不相信我拿不出錢來,還以為我是在故意輕視他。這才收了賈老爺的百兩黃金,把我的文章拿給了賈元明抄襲。事后,又說是我抄襲了他的文章,把我一家老小全關了起來,試圖用我全家人的性命逼我認罪。”
聽到這兒,沈千凝是坐不住了,她忙問道:“那你到底認沒認罪?”
沈千凝想,這都是人干的事兒嗎?那吳知縣也太可恨了。她打心眼里不希望云驥認罪,可又想到那一家人的性命……她大概知道這對云驥來說到底有多難以抉擇了。
沈千凝以為,云驥最后會選擇保住家人的性命,誰知道,她還是猜錯了。
“我那時心高氣傲,自是不愿屈服于這樣的惡人。曾經我也以為這天底下是有王法的,還想著那吳知縣最多也只是恐嚇于我,又怎能真害人性命?”
沈千凝又問:“所以,你當時是沒答應認罪?”
聞言,云驥先是點頭,而后又搖頭:“我是沒答應認罪,可當時我整個人都在他手里,不論我愿不愿意,他總有辦法讓我認罪的。那日,他們拷打了我一整晚,我都沒屈服。誰知第二日,那吳知縣就當著我的面殺了我一家老小,我那孩子,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啊,就這么硬生生的被人給殺害了。”
沈千凝聽著,一顆心也是揪成了一團。此刻,她的眼底也泛起了水霧。
很快,她又聽云驥說道:“后來,我當場氣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身處這荒山中了。”
“啊?這中間發生了什么?”沈千凝心底的疑惑又被挑了起來。
“后來我才得知,是那劊子手良心發現,用一個身形與我相似的死刑犯替換了我。這才把我救了下來。也是他親口告訴我,那天趁我昏迷的時候,吳知縣已經在認罪書上給我按了手印。”
“他這么做,就不怕被人發現嗎?若是傳到皇上耳朵里,他那腦袋還要不要了?”光是聽著這些,沈千凝就已經氣憤極了,她甚至想著,等她逃走之后,要回去將此事告知帝蕭宸,替他申冤。
“我早就說過,官場上,還是得用錢財打點,這些人官官相護,只要有銀子,什么事情辦不了?吳知縣給所有知情人都塞了封口費,哪里還會有人多嘴?更別說傳到皇上耳朵里去了。天高皇帝遠,這倒是真的。”
沈千凝從云驥的眼神里讀到了深深的無奈、憤恨、不甘和怨懟。
“那你得救后就沒想過去找吳知縣報仇?”
沈千凝的問題,更是讓云驥垂下了頭來:“那時年紀輕,容易沖動,清醒后我去找過他一次,沒能報仇不說,還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你別告訴我你是一個人沖進吳知縣府里的?”別的不說,就這官府里的守衛有多少,沈千凝還是清楚的。聽著云驥那話,怎么像是獨自一人闖進去的?她還以為云驥會帶著這一幫弟兄一起沖進去找人報仇雪恨呢。
“我小時候遇到過一位老師傅,他也教過我些拳腳功夫,只身闖進吳知縣府里還不算什么,只是最后中了奸計而已。幸得老天眷顧,這才讓我逃了出來。這之后,早就已經家破人亡的我無路可去,才創立了這寨子。”
云驥說著,又看向沈千凝,接著說道:“再后來,我也想明白了,在沒有足夠強大的實力之前,還是不要做無謂的犧牲。前兩年我還抱著積攢實力,有朝一日能與吳知縣抗衡的念頭。可有那么一天,我忽然覺得,為了我一人的仇恨賭上寨子里這么多人的性命實在是不值得,便也沒再想過報仇一事。”
就算是過了這么久,云驥也還是記得他闖進吳知縣府里那天吳知縣親口對他說過的話——從今往后,別再讓本縣聽到云驥二字,否則本縣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從那之后,他倒真再沒同人提過自己的姓名了,寨子里的人也都叫他大當家的。倒不是他多怕那吳知縣,他只是不愿想起那段痛苦不堪的往事罷了。
久而久之,云驥這名字,還真沒多少人再提了。也難怪沈千凝第一次問他名字的時候,云驥會愣住了。
“那你這寨子……”沈千凝有話想說,卻問不出口。
云驥卻像是讀懂了沈千凝的神情,不等沈千凝問完,他便說道:“我這寨子里的,面相看著是狠了些,但他們都是些忠義之士,大多數都是和我一樣受了冤屈的人。還有少部分是被逼的走投無路才找上門的,我們寨子平日里做的都是些劫富濟貧、伸張正義的事情。抓的,大多數都是惡人。”
“那,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