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三卷

一 圣母院

自不待言,巴黎圣母院至今仍不失為一幢巍峨壯美的建筑。

當然首先要談談圣母院的門臉兒,建筑史上再也沒有比這更為絢麗的篇章了。從正面望去,只見三座并排的尖頂拱門,上面有一層鋸齒狀雕花飛檐,一溜兒排著二十八尊列王塑像的神龕,飛檐上居中是花欞的巨型圓窗,左右護擁著兩扇側(cè)窗,好像祭師身邊的兩名助手:執(zhí)事和副執(zhí)事;再往上看,便是那亭亭玉立的修長的三葉形拱廊,那一根根纖細的圓柱支撐著沉重的平臺,還有那赫然矗立,帶有青石瓦披檐的兩座黑沉沉的鐘樓;縱觀整個門臉兒,雄偉的五個層次,上下重疊,在恢宏的整體中布局和諧,一齊展現(xiàn)在眼前,又絲毫不給人以紊亂之感,甚至那難以計數(shù)的細部,諸如雕塑、浮雕、鏤刻,無不強有力地凝聚在寧靜而偉大的整體上;可以說這是石頭譜成的波瀾壯闊的交響樂,是一個人和一個民族的碩大無朋的作品,整個兒既渾然一體,又繁復龐雜,如同她的姊妹《伊利亞特》和羅曼司羅《伊利亞特》是荷馬的杰作;羅曼司羅是古西班牙民間流傳的史詩。;這也是一個時代所有力量凝結(jié)的神奇產(chǎn)物,每一塊石頭都千姿百態(tài),鮮明地顯示由藝術(shù)天才所統(tǒng)攝的工匠的奇思異想;一言以蔽之,這是人的創(chuàng)造,偉壯而豐贍,賽似神的創(chuàng)造,似乎竊來神的創(chuàng)造的雙重物質(zhì):繁豐和永恒。

我們對這座建筑門面的描述,同樣適用于整個這座教堂;我們對巴黎這座大教堂的描述,也同樣適用于中世紀基督教的所有教堂。一切都容涵在這源于自身、邏輯嚴謹而又比例勻稱的藝術(shù)之中。量一量足趾,也就等于量了巨人的全身。

扯回話題,還是談圣母院的正面,如今我們?nèi)ヲ\地瞻仰這座莊嚴雄偉的大教堂;所見的正面仍然是這個樣子。這座大教堂令人敬畏,正如她的編年史家所稱:龐然大物,見者無不震悚原文為拉丁文。

如今我們見到的這個門面,已經(jīng)少了三件重要東西。首先是以往將其抬離地面的十一級臺階;其次是三座拱門上的神龕里的雕像,這是下層一排;上層還有一排,即法國更久遠的二十八尊國王雕像,陳列在二樓的走廊上,從希德貝爾希德貝爾一世(495—558),五一一年至五五八年為巴黎王。起始,直到手執(zhí)“皇杖”的菲利浦·奧古斯都。

石階,是時間令其消失的,這是一個不可抗拒的緩慢進展過程,老城的地表升高了。時間推動巴黎地表這片上漲的潮水,逐一吞沒了使這座建筑顯得更雄偉高大的十一級臺階,然而對于這座大教堂,它給予的恐怕要多于它所取走的,因為文物年資愈古愈美,正是時間給這座教堂表面染上數(shù)百年沉滯的幽暗色澤。

然而,是誰拆除了那兩排雕像?是誰留下空空的神龕?是誰在中央拱門的正中,新鑿制了一個不三不四的尖拱?又是誰這么膽大妄為,就在畢斯科奈特的阿拉伯式雕花旁邊,安裝了路易十五式雕刻圖案的討厭而笨重的木頭門框?那是人,是建筑師、當代的藝術(shù)家。

再者,我們?nèi)羰亲哌M教堂看看,又是誰推倒了圣克里斯托弗的巨像?那可是天下雕像中的佼佼者,正如天下大廳莫過于司法宮大堂,天下鐘樓莫過于斯特拉斯堡的尖塔一樣。在前后殿堂的各個圓柱之間,曾經(jīng)布列無數(shù)的雕像:有跪下的、站立的、騎馬的;有男人,有女人、兒童;有國王、主教、騎衛(wèi);有石頭雕的、大理石雕的;還有金的、銀的、銅的,甚至蠟做的。那么多雕像,是誰粗暴地一掃而光?不是時間。

拆掉粲然置滿圣骨盒和圣物盒的古老哥特式祭壇,代之以雕有天使頭像和云彩的笨重大理石棺槨,就像從圣恩谷修道院或殘廢軍人院取來的零星樣品。究竟是誰干的呢?在埃爾岡杜斯的加洛林王朝石板地中,愚蠢地嵌入這塊年代不同的笨重石頭,又究竟是誰干的呢?難道不是繼承路易十三遺愿的路易十四嗎?

我們的先人曾激賞那“色彩斑斕”的彩繪玻璃,踟躕于大拱門圓花窗和圓后殿的尖拱窗之間,是誰用冷冰冰的白玻璃取代了那些彩繪玻璃呢?我們的野蠻的大主教們,將主教堂涂抹上黃灰泥而以為美,假如十六世紀的一個唱詩童子看到這種情景,他會怎么說呢?他會想起來,這正是劊子手粉刷“死牢”的顏色;他還會想起來,由于軍隊統(tǒng)帥叛國,小波旁宮也涂了這種顏色;索瓦爾說:“那黃顏料畢竟質(zhì)量很高,名不虛傳,過了一百多年,也沒有褪色。”那唱詩童子會以為圣殿變成污穢的場所,趕緊逃避而去。

我們?nèi)绻煌2讲炜葱涡紊珶o數(shù)的野蠻痕跡,一直登上大教堂的頂層,就會發(fā)出疑問:那座可愛的小鐘樓如今安在?當初它挺立在兩翼的交叉點上,樣子既娟秀又奔放,不亞于附近的圣小教堂的尖塔(也已毀掉),比兩翼的鐘樓更為挺拔,刺向天空,顯得那么修長、尖削,也顯得那么高朗、鮮明。詎料,一位鑒賞力極高的建筑師,于一七八七年腰斬了那座小鐘樓,并且用一大塊鍋蓋似的鉛皮膏藥貼上去,以為就能掩蓋住傷疤了。

不過。巴黎圣母院絕不是一個完備的、定型并能歸類的建筑。它不再是羅曼式“羅曼”泛指被羅馬帝國征服的西歐各民族,在建筑藝術(shù)上,羅曼風格興盛期為公元五世紀到七世紀,由羅馬式和西歐各地建筑風格融合而成。后為十二世紀興起的哥特式所取代。教堂,但還不是哥特式教堂。這座建筑不是個典型。

她是過渡時期的一種建筑。當初開始建造大殿時,撒克遜建筑師剛剛豎起第一批柱子,十字軍帶回來的尖拱式樣,就以征服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登上原本只用來支撐半圓拱腹的羅曼式寬大斗拱。尖拱一躍而為主宰,構(gòu)成這座大教堂的其余部位。不過,這種式樣畢竟還嫩了點,初登寶座,難免有些膽怯,有時放開手腳,有時又收斂拘謹,只是后來才大有作為,在許許多多出色的大教堂上化為利箭長矛,直刺天空。而眼下在圣母院,還未得施展,大概是受到身邊粗壯的羅曼式圓柱的影響吧。

盡管如此,從羅曼式到哥特式過渡的這類建筑,同純粹的式樣一樣珍貴,一樣值得研究。沒有這類建筑,它們所表現(xiàn)的藝術(shù)格調(diào)就會失傳。這種格調(diào)就是在半圓拱腹上嫁接尖拱式樣。

巴黎圣母院正是這種變異的一個彌足珍貴的樣品。這座令人景仰的豐碑,每一側(cè)面、每塊石頭,都不僅是我國歷史的一頁,而且是科學和藝術(shù)史的一頁。我們這里不妨只舉出主要幾點來談:例如,小紅門造型之精美,幾乎達到十五世紀哥特建筑藝術(shù)的頂點,而大殿的圓柱,以其粗壯和凝重,又把我們帶回到圣日耳曼草地修道院的加洛林時代。小紅門和大殿圓柱之間,恐怕相距有六百年。就連煉金術(shù)士也能從那種大拱門的象征中,滿意地找到煉金術(shù)的要點,而屠宰場圣雅各教堂則是煉金術(shù)最完善的象形符號。再如,羅曼式修道院、點金術(shù)教堂、哥特建筑藝術(shù)、撒克遜建筑藝術(shù)、令人回溯格列高利七世格列高利七世,一〇七三年至一〇八五年任羅馬教皇。時代的粗壯圓柱、尼古拉·弗拉麥勒先行于馬丁·路德的那種煉金術(shù)象征、教皇一統(tǒng)精神、教派分立傾向、圣日耳曼草地修道院、屠宰場圣雅各教堂,凡此種種,無不結(jié)合,雜混,融會在圣母院的建筑中了。這一中樞教堂,母體教堂,在巴黎所有古老教堂中,是集萬形于一身的神奇之體:頭顱、四肢、腰身,都分屬不同的教堂;從所有教堂都取來一點東西。

我們重復一遍,對這種混合型的建構(gòu),藝術(shù)家、古物學家和歷史學家仍有濃厚的興趣。這種建構(gòu)使人們感到,建筑藝術(shù)是多么原始的東西,它像巨人時代指古希臘傳說的庫克羅普斯人,邁錫尼時期的古城墻據(jù)說是他們所筑。的遺跡,像埃及金字塔和印度高大的佛塔那樣,表明建筑藝術(shù)最偉大的作品,主要不是個人的創(chuàng)造,而是社會的創(chuàng)造,主要不是天才人物的靈感,而是民眾勞動的成果;最偉大的建筑,是民族留下的財富,是世世代代的積淀,是人類社會不斷升華的結(jié)晶,總而言之,這是相疊的生成層。時間的每一浪潮都覆上一片沖積,每一種族都為大廈增添自己的一層,每個人都奉獻一磚一石。這是海貍所為,蜜蜂所為,也是人類所為。巴別塔,建筑藝術(shù)的偉大象征,就是一座蜂房。

偉大的建筑,如同高山一樣,是多少世紀的產(chǎn)物。藝術(shù)發(fā)生變化,而建筑物往往還在停滯:中斷的工程處于停滯狀態(tài)原文為拉丁文。;建筑隨著變化的藝術(shù)平靜地繼續(xù)。新藝術(shù)碰到建筑物,就會抓住不放,鉆進去,消化吸收,再隨心所欲地發(fā)展它,并且盡量把它塑造成型。整個過程遵循平穩(wěn)的自然法則,既無騷動,又不費力,不待引起反應就完成了。這是一種意外的嫁接,是一種循環(huán)流通的汁液,是一株復活再生的植物。同一建筑物的不同高度相繼焊接多種藝術(shù),這種材料足夠?qū)憥撞烤拗銐驅(qū)懭祟愅ㄊ贰T谶@些沒有標出作者姓名的龐然大物上,人類、藝術(shù)家、個人都消泯了,其中只凝聚著人的智慧。時間是建筑師,人民是泥瓦匠。

這里只談歐洲基督教的建筑藝術(shù),這位東方偉大營造藝術(shù)的小妹妹,看來它像一個巨大的生成層,明顯地分成三個相互重疊的帶:羅曼帶根據(jù)地域、氣候和種族不同,又稱為倫巴第帶、撒克遜帶、拜占庭帶。這是四種并列的姊妹藝術(shù),各有特色,但本源相同,即半圓拱腹。不是同樣的臉面,但本質(zhì)相差又不太遠。——原注(這兩句原文為拉丁文)、哥特帶、文藝復興帶(或稱希臘一羅馬帶)。羅曼帶最古老最幽深,由半圓拱腹所占據(jù),又被希臘柱舉到現(xiàn)代高層,在文藝復興帶再現(xiàn)。尖拱式樣則介乎兩者之間。僅僅屬于三帶中任何一帶的建筑物,全都一目了然,都是統(tǒng)一而完整的。例如瑞米耶日修道院、蘭斯大教堂、奧爾良圣十字教堂。不過,這三帶的邊緣往往交錯雜混,就像太陽光譜的顏色那樣。從而出現(xiàn)復合式建筑,出現(xiàn)有了差異的過渡性建筑。其中有一座建筑物,羅曼足,哥特身,希臘羅馬頭,只因建造的時間長達六百年。這種變異可謂曠世罕見。埃唐普城堡主塔就是一個樣品。不過,兩帶璧合的建筑更為常見,例如巴黎圣母院,雖為尖拱建筑,但是卻因為早期的圓柱而深深扎于羅曼帶中;同樣,圣德尼拱門和圣日耳曼草地教堂的大殿,也都屬于這一帶。再如,博舍維爾教務會的美麗大廳,是半哥特式的,羅曼層一直抵達半個腰身。還有魯昂大教堂,如果那中央尖塔的頂尖沒有刺入文藝復興帶尖塔這部分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于一八二三年被天火燒毀。——原注,它就純粹是哥特式的了。

固然,所有這些差別,所有這些歧異,還僅僅涉及建筑物的表面。正是藝術(shù)使其換皮,而基督教教堂的結(jié)構(gòu)本身卻沒有受到?jīng)_擊。內(nèi)部始終是同樣的骨架,各部分始終是同樣邏輯的布局。一座大教堂,不管外表如何雕飾,下面總能看到長方形的羅馬式大殿,至少也是處于萌芽和初創(chuàng)的狀態(tài)。這種大殿遵循同一法則,永世在地面上發(fā)展,并始終分成兩個殿堂,交叉而為十字形,拱頂為半圓形的部分便是唱詩堂;殿內(nèi)列隊游行、小禮拜堂的排列,以及走動的場所,總設在大殿的兩廂,但隔著廊柱與主殿相通。在這個大前提下,小禮拜堂、門拱、鐘樓和尖塔的數(shù)量,隨著時代、民族、藝術(shù)的暢想而千變?nèi)f化。崇拜儀式的功用一旦得以保障,建筑藝術(shù)就可以任意發(fā)揮。無論雕塑、彩繪玻璃、花欞圓窗、藤蔓紋飾、齒狀花邊、斗拱,還是浮雕、建筑藝術(shù)都會發(fā)揮奇思異想,按照自認為合適的對數(shù)加以排列組合。因此,這些建筑內(nèi)里井然有序,整齊劃一,外觀卻變化多端。樹干總是一成不變,枝葉卻紛披而伸展。

主站蜘蛛池模板: 扎赉特旗| 永康市| 新丰县| 罗甸县| 钦州市| 凉城县| 阳江市| 望都县| 汉沽区| 高尔夫| 嘉荫县| 河曲县| 巴林左旗| 德惠市| 图木舒克市| 普兰店市| 甘谷县| 贡嘎县| 孟州市| 潍坊市| 楚雄市| 原平市| 灵川县| 舟山市| 信宜市| 娱乐| 乐平市| 金寨县| 栖霞市| 乌兰县| 花莲市| 呼和浩特市| 滁州市| 霍邱县| 丰镇市| 河北省| 钟祥市| 临沂市| 闵行区| 丽江市| 莎车县|